洪武十四年深秋,应天府的银杏叶落得满地金黄,却掩不住东宫药香里的焦虑。朱长宁抱着个描金暖手炉,踮脚趴在窗台上,看着太医们进进出出慈宁宫,小眉头拧得像团乱麻。
“先生说,银杏叶落尽的时候,就是冬天了。”她转头问身后的乳母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,“冬天是不是会有很多人生病?”
乳母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,只笑着替她拢了拢披风:“小郡主体恤人了。不过娘娘身子骨素来康健,定能熬过这个冬天的。”
长宁没再说话,小手把暖手炉攥得更紧了。她比谁都清楚,历史上的马皇后,就在明年开春——洪武十五年的正月,会因为一场看似寻常的风寒撒手人寰。这位陪着朱元璋从濠州起义走到应天府登基的女子,是整个大明最柔软的铠甲,也是能让朱元璋收起戾气的唯一剑鞘。
“必须让马皇后好起来。”长宁在心里默念,小短腿噔噔噔跑出暖阁,直奔慈宁宫。
慈宁宫里,马皇后正靠在铺着软垫的引枕上,脸色苍白得像宣纸。她刚咳过一阵,帕子上沾着些淡红的血痕,见长宁跑进来,连忙把帕子藏进袖中,扯出个温和的笑:“我们长宁怎么来了?外面风大,仔细着凉。”
“皇祖母!”长宁扑到床边,小脑袋在她膝头蹭了蹭,“长宁给您带了好东西。”她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几颗圆润的红枣,“这是山东进贡的金丝小枣,甜着呢,奶奶吃了就有力气了。”
马皇后笑着捏了颗放进嘴里,枣肉软糯甘甜,却压不住喉咙里的腥甜。她轻轻摸着长宁的头:“还是我们长宁疼人。你父王和爷爷呢?”
“父王在书房看奏折,皇爷爷刚走。”长宁仰着脸,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马皇后,“奶奶,您是不是不舒服?长宁听太医说,您总咳嗽。”
马皇后心里一暖,刚想说没事,却被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。朱元璋掀帘进来,玄色龙袍上还沾着些霜气,见马皇后靠在引枕上,眉头立刻皱起来:“怎么又坐起来了?太医不是让你躺着静养吗?”
“老毛病了,躺不住。”马皇后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,“过来坐会儿,听长宁说给我带了好东西。”
朱元璋的脸色缓和了些,在床边坐下,目光落在长宁身上时,添了几分暖意:“你这丫头,就知道讨你皇祖母欢心。”
“爷爷也吃枣。”长宁递了颗红枣过去,趁机爬到马皇后身边,小手轻轻捶着她的背,“奶奶,长宁最近跟着太医学了套按摩手法,能顺气呢。”
她的小手没什么力气,捶在背上像挠痒痒,马皇后却笑得眼角堆起皱纹:“我们长宁还会医术了?真厉害。”
朱元璋看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样子,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。自胡惟庸案后,他与朱标总因朝政争执,唯有在慈宁宫,才能感受到几分暖意。可看到马皇后苍白的脸色,他心里又沉了下去——太医嘱咐过,皇后的身子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天了。
“明日让钦天监选个吉日,去灵谷寺祈福。”朱元璋沉声道,“再让礼部拟份祭文,朕要亲自去为皇后求寿。”
“陛下不必如此。”马皇后握住他的手,她的手常年操持家务,指腹带着薄茧,却温暖得很,“生老病死是常事,何必劳师动众。”
“朕不允!”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,龙袍下的手微微发抖,“你陪朕吃了那么多苦,还没享几天福,怎么能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,转身对外面喊,“传朕旨意,让太医院院判亲自侍疾,若皇后有半分差池,朕诛他九族!”
殿外的太医们吓得“扑通”跪倒一片,马皇后连忙道:“陛下息怒,太医们已经很尽心了。”她转向长宁,“长宁,快劝劝你皇祖父。”
长宁眨巴着眼睛,突然指着窗外的银杏树说:“皇爷爷,皇奶奶像银杏树一样,秋天落叶子,春天还会发芽呢。”她跑到墙角,抱起个陶罐,里面是她偷偷让厨房酿的雪梨膏,“太医用这个给奶奶泡水喝,奶奶的咳嗽就会好,就像银杏树冬天不怕冷,春天会长新叶子。”
朱元璋看着那罐琥珀色的膏体,又看了看小孙女认真的小脸,想起她用布包棘杖的事,心里一动:“这是什么?”
“是雪梨膏。”长宁打开陶罐,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,“长宁听先生说,梨能润肺,冰糖能补气,放在一起熬成膏,每天泡水喝,比苦药好喝多了。”
马皇后笑着舀了一勺:“我们长宁有心了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长宁成了慈宁宫的常客。她每天早上都带着新熬的雪梨膏过来,监督马皇后喝下去;中午缠着马皇后讲她年轻时的故事,听她讲怎么在濠州城里给朱元璋送饼,怎么在鄱阳湖水战时安抚伤员;下午就拉着马皇后在院子里散步,说“多晒太阳身体好”。
朱标和常氏也常来探望,见马皇后的精神好了些,都松了口气。朱标私下对常氏说:“还是长宁有办法,太医开了那么多药,都不如她这罐雪梨膏管用。”
可长宁知道,这远远不够。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,马皇后的咳嗽虽然减轻了些,但脸色依旧苍白,有时夜里还会咳得厉害。她必须想个更稳妥的办法。
这日,长宁在御花园里捡到片银杏叶,突然想起现代纪录片里说的,老年人要注重心脑血管健康。她跑到太医院,拉着院判的袖子问:“太医爷爷,什么东西能让奶奶的心跳得有力气?”
院判被问得一愣,随即笑道:“小郡主是说补气血的药材?像人参、当归、枸杞都可以。”
“那能不能做成汤羹?”长宁歪着头问,“奶奶不爱喝苦药。”
院判想了想:“可以做当归枸杞乌鸡汤,既补气血,又不难喝。”
长宁立刻拉着他去厨房,盯着御厨炖了一锅乌鸡汤。汤炖好后,她小心翼翼地端着,直奔慈宁宫。
马皇后正在看朱元璋送来的奏折,见长宁端着个砂锅进来,笑着问:“又给皇祖母带什么好东西了?”
“是补力气的汤!”长宁把砂锅放在桌上,掀开盖子,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,“太医说喝了这个,奶奶就能像以前一样,陪长宁去摘梅花了。”
马皇后的眼眶有些发热,刚想喝汤,却见朱元璋走了进来。他闻到香味,皱了皱眉:“又在弄什么?太医的药按时喝了吗?”
“喝了!”长宁抢着说,“这是太医让做的补汤,爷爷也喝一碗。”她舀了一碗递过去,“爷爷喝了,就不会总生气了。”
朱元璋被逗笑了,接过汤碗喝了一口,味道果然不错。他看着马皇后也喝了些,脸色似乎红润了些,心里越发觉得这孙女是个宝。
“明日让御膳房每天炖一锅送来。”朱元璋对身边的内侍说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转眼就到了洪武十五年正月。往年这个时候,宫里已经开始筹备元宵节了,可今年,所有人的心都悬着——按照历史,马皇后本该在这个月病逝。
长宁更是紧张得睡不着觉,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慈宁宫。她看着马皇后的精神越来越好,不仅能自己下床散步,还能偶尔批阅几本后宫的奏折,心里既欣慰又忐忑。
这日,朱元璋处理完朝政,像往常一样来慈宁宫。刚进门,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。马皇后正和长宁一起剪窗花,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们身上,暖融融的。
“重八回来了。”马皇后抬起头,脸上带着红晕,气色好得惊人,“长宁说要剪个全家福,你看像不像?”
朱元璋走过去一看,窗纸上剪着四个小人,一个戴皇冠的,一个戴凤冠的,还有两个小小的身影,正是他们祖孙四人。他伸手握住马皇后的手,她的手虽然还有些凉,却比以前有力气了。
“不像。”朱元璋故意板着脸,“把朕剪得太瘦了。”
“那长宁再剪一张胖点!”长宁拿起剪刀,又开始忙活起来。
马皇后靠在朱元璋肩头,轻声说:“重八,多亏了长宁,我觉得这身子骨,怕是还能陪你几年。”
朱元璋的眼眶有些发热,没说话,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。
窗外的梅花正开得艳,暗香浮动。长宁看着相拥的祖父母,手里的剪刀顿了顿,嘴角露出了笑容。
她知道,自己或许没能彻底改变历史,但至少,让这位贤德的皇后多留了些日子。而只要马皇后还在,朱元璋这把利剑,就还有剑鞘能约束,朝堂上的戾气,或许就能少几分。
“皇祖父,皇祖母,你们看这只兔子像不像允炆弟弟?”长宁举起刚剪好的窗花,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了整个宫殿。
朱元璋和马皇后看着她,都笑了起来。阳光穿过窗花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温暖而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