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墙之内,缟素漫天,钟鼓之声低沉呜咽,百官素服缓行,连宫道旁的松柏都似染上了悲戚。然这哀恸之下,帝国的运转未曾停滞——前朝与后宫,如同一架巨车的两轮,在年轻的皇太孙朱雄英与太孙妃徐锦云的各自执掌下,沉稳前行,将动荡的隐患悄然消弭于无形。
武英殿的朱漆大门,已多日未曾完全敞开。自马皇后崩逝,洪武皇帝朱元璋便将自己困在此处,殿内仅留三四名心腹内侍伺候汤药膳食,连太子朱标前来探望,也常需在外静候许久。龙椅空置,御案蒙尘,帝国的政务重担,如泰山压顶般,尽数落在了东宫书房,压在了皇太孙朱雄英的肩头。
东宫书房内,烛火彻夜不熄。朱雄英身着素色常服,腰间束着一根墨色玉带,衬得身形愈发挺拔,却也难掩眉宇间的倦色。他的案头,文书堆积如山,既有来自各省的灾情奏报、边防驿传,也有六部呈上来的丧仪章程、人事调度,每一份都需他亲自批阅、定夺。
“殿下,这是工部关于孝陵收尾工程的奏疏,言称部分石雕需待开春方能完工,请示是否暂缓下葬时日。”东宫洗马杨荣手持奏本,轻声禀报。
朱雄英头也未抬,笔尖在纸上疾走,片刻后掷笔于案,沉声道:“孝陵工程早已定下工期,岂能因石雕迁延?传孤口谕,令工部遴选能工巧匠,日夜赶工,务必在发引前完工。若人力不足,可从京营抽调闲杂人等协助,一切以皇祖母按时入葬为重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杨荣躬身应下,心中暗叹:太孙虽年轻,却已有决断之威,这般雷厉风行,倒有几分洪武爷的影子。
话音刚落,礼部尚书李原名捧着一册厚本,小心翼翼地走进来,躬身道:“殿下,灵前祭品及各国使节吊唁的仪轨清单,已拟定妥当,请殿下过目。”
朱雄英抬手接过,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,目光如炬,快速翻阅。当看到“朝鲜国进献夜明珠三枚,西域诸国献琉璃器皿百件”时,他眉头微蹙,指着那几行字问道:“李尚书,皇祖母生前常说,‘国之礼,在诚不在奢’,这些珍宝虽贵重,却非治世所需。如今国丧,当以简朴为先,何必用这些华而不实之物?”
李原名额头冒汗,连忙解释:“殿下,各国使节远道而来,若拒收其礼,恐失邦交颜面……”
“颜面不在珍宝,而在大明的气度。”朱雄英打断他,语气坚定,“传孤的话,告知各国使节,皇祖母一生节俭,不喜奢靡,今逢国丧,更应恪守简朴之礼。所献珍宝,可暂存内库,待国丧结束后,或充作军饷,或赈济灾民,如此方不负使节心意,也合皇祖母遗愿。灵前祭品,尽数换为五谷、布帛、时令蔬果,务必贴合皇祖母生前习性。”
“臣……臣即刻去办!”李原名躬身退下,心中对这位太孙的敬畏又添了几分,不仅熟知马皇后的喜好,更能以大局为重,不拘泥于俗礼,这份见识,远非寻常皇子可比。
不多时,刑部尚书杨靖匆匆而入,手中拿着一份卷宗,神色凝重:“殿下,江浙巡按御史密奏,苏州知府张士诚之子张茂,在国丧期间私自开设酒肆,聚众宴饮,甚至命伶人演唱艳曲,百姓颇有怨言。”
朱雄英闻言,眼神骤然变冷,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,沉声道:“张茂?其父张士诚曾割据江南,负隅顽抗,皇祖父念其旧部归降,才留他一脉性命,如今竟敢如此放肆!”他顿了顿,语气愈发冰冷,“《大明律》明定,国丧期间,官民不得宴饮作乐,违者当严惩。张茂身为罪臣之后,不思安分守己,反而公然犯禁,若不严办,何以服众?”
“殿下之意是?”杨靖问道。
“将张茂捉拿归案,押解至京,于午门之外公开审讯。”朱雄英一字一句道,“按律,杖责八十,流放辽东,终身不得返籍。其开设的酒肆,尽数抄没,充入官库。另,苏州知府未能察觉下属犯禁,疏于管教,罚俸一年,降职留用。将此案缘由、处置结果昭告天下,以儆效尤!”
“臣遵旨!”杨靖领命而去,心中暗忖:太孙此举,既严惩了罪犯,又敲打了地方官员,还借此警示了那些心怀异心的前朝遗老,真是一举三得。
此时,东宫侍卫统领蒋瓛快步进来,单膝跪地:“殿下,燕王殿下已在殿外等候半个时辰,言有北方边防要务禀报,请求即刻面见。”
朱雄英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北方军粮调度的奏疏,闻言头也不抬,淡淡道:“孤这便处理完军粮之事,让王叔稍候片刻。”
蒋瓛迟疑了一下,又道:“殿下,燕王殿下此次带来了北平都司的密报,言称蒙古鞑靼部近来在边境异动,恐有南下之意,事态紧急……”
“越是紧急,越要沉着。”朱雄英终于停下笔,抬头看向蒋瓛,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军粮调度是边防根基,若根基不稳,即便王叔带来再好的计策,也难以施行。你去回复王叔,孤知晓事态紧急,待处理完手头事务,即刻召见他。”
蒋瓛应声退下,将朱雄英的话转达给殿外的朱棣。朱棣身着素色王袍,立于廊下,闻言眉头微蹙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——这位皇太孙,年纪轻轻,却已有如此沉稳的心智,行事不偏不倚,丝毫不因自己是皇叔而有所迁就,看来日后东宫的势力,怕是愈发稳固了。
半个时辰后,朱雄英处理完军粮奏疏,才召朱棣入内。书房内,朱雄英起身相迎,略一拱手:“王叔久等,孤刚处理完军粮调度,若有怠慢,还望恕罪。”
朱棣亦拱手还礼,语气恭敬:“殿下国事繁忙,臣等候亦是应当。此次前来,是为鞑靼部异动之事。北平都司探得消息,鞑靼首领本雅失里近日收拢了不少散兵,在呼伦贝尔草原集结,似有侵犯大宁卫之意。”
朱雄英闻言,走到墙上悬挂的舆图前,手指落在大宁卫的位置,沉声道:“大宁卫是北方重镇,若被鞑靼攻破,山海关以西将无险可守。王叔以为,当如何应对?”
“臣以为,当即刻调遣辽东都司的骑兵驰援大宁卫,同时命北平都司加强戒备,派出轻骑侦察鞑靼部的动向,若其敢来犯,便前后夹击,一举击溃。”朱棣侃侃而谈,眼中闪烁着武将的锐利。
朱雄英微微点头,又问道:“辽东都司的骑兵若调走,辽东防务会不会出现空缺?女真部落近来虽安分,但若见有机可乘,恐生事端。”
朱棣一怔,随即笑道:“殿下考虑周全,臣倒是忽略了这一点。不过女真部落向来畏惧朝廷威严,只要留下部分兵力驻守,再令辽东总兵官严加约束,当无大碍。”
“不可大意。”朱雄英摇头,语气严肃,“边境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我以为,可先命北平都司派轻骑前往大宁卫增援,稳住局势,同时传旨给辽东都司,让其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,但暂不调动主力。另外,命锦衣卫密探潜入鞑靼部,查清其真实意图——是真的想南下劫掠,还是只是虚张声势,试探朝廷的反应。待摸清情况,再做万全之策。”
朱棣闻言,心中暗服——朱雄英不仅考虑到了眼前的危机,还兼顾了后续的隐患,比自己想得更为周全。他躬身道:“殿下所言极是,臣即刻按殿下之意,传令北平都司。”
朱雄英点头,又叮嘱道:“王叔在北平多年,熟悉边防事务,此事便劳烦王叔多费心。若有任何异动,随时派人禀报,孤在东宫等候消息。”
“臣遵旨!”朱棣再次拱手,转身退出书房。走出东宫大门时,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,心中感慨:这位皇太孙,既有太祖爷的果决,又有太子殿下的沉稳,假以时日,必能成为一代明君。
东宫书房内,朱雄英送走朱棣,又拿起一份奏疏,继续批阅。烛火摇曳,映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庞。朝臣们私下议论,这位年轻的太孙,虽手段严厉,却事事以国法为重,以百姓为念,处事公正不阿,让人虽有畏惧,却无不满。在这国丧的特殊时期,正是他的这份冷峻与决断,稳住了朝堂的秩序,让大明的中枢得以平稳运转。
与前朝的雷厉风行不同,后宫之中,太孙妃徐锦云与燕王妃徐妙云,正以一种温和的方式维系着宗室之间的和睦。马皇后崩逝,各王府的王妃、郡主纷纷入京奔丧,暂居在紫禁城周边的王府别院中。这些女眷来自各地,性情各异,又因各自夫君的立场不同,彼此间难免心存隔阂。而徐锦云与徐妙云,便借着打理丧仪之事,穿梭于各王府别院之间,以柔克刚,化解矛盾。
天刚蒙蒙亮,徐锦云便已起身。她身着素色宫装,头上仅插一支白玉簪,显得素雅而端庄。贴身侍女素心为她披上一件素色披风,轻声道:“娘娘,外面风大,您要不要多穿些?”
徐锦云摇摇头,语气温和:“不必了,今日要去楚王妃那里,若是穿得过于厚重,反倒显得生分。”她顿了顿,又道,“昨日让你准备的红枣和枸杞,都备好了吗?楚王妃初到南京,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湿气,这些东西正好能滋补身子。”
“回娘娘,都备好了,装在锦盒里,放在马车上了。”素心答道。
徐锦云点头,又看向一旁的徐妙云,笑道:“长姐,今日又要劳烦你陪我一趟了。”
徐妙云身着燕王妃的素色礼服,闻言笑道:“妹妹说的哪里话,打理丧仪本就是我们的本分。再说,楚王妃性子直爽,只是近来因楚王殿下被太孙殿下斥责之事,心中有些不快,我们去劝劝她,也是应该的。”
两人乘坐马车,前往楚王妃暂居的别院。马车行驶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,车轮碾过路面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徐锦云撩开车帘,看着窗外缟素的宫墙,轻声道:“长姐,你说楚王妃心中的芥蒂,真能解开吗?那日太孙殿下在朝堂上斥责楚王殿下,虽是为了严明法纪,但毕竟让楚王殿下失了颜面,楚王妃怕是会记在心里。”
徐妙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安抚道:“妹妹放心,楚王妃虽是武将之女,性子直率,却也明事理。只要我们真心相待,把话说开,她定能明白太孙殿下的苦心。再说,我们此次前去,不仅是为了化解矛盾,更是为了让各王府女眷感受到东宫的诚意,这样才能让宗室之间和睦相处,不给外人可乘之机。”
徐锦云点头,心中暗暗佩服徐妙云的沉稳与远见。不多时,马车便抵达了楚王妃的别院。别院门口,楚王妃的侍女早已等候在那里,见徐锦云与徐妙云下车,连忙上前见礼:“见过太孙妃娘娘,见过燕王妃娘娘。”
徐锦云温和道:“起来吧,楚王妃娘娘可在院内?”
“回娘娘,王妃娘娘正在院内。”侍女答道。
徐锦云与徐妙云走进别院,只见楚王妃身着素色长裙,正站在一株腊梅前,看着枝头绽放的梅花,神色有些落寞。听到脚步声,她回头望去,见是徐锦云与徐妙云,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原来是太孙妃娘娘和燕王妃娘娘,快请坐。”
三人来到厅内坐下,侍女奉上茶水。徐妙云率先开口,语气亲切:“王婶,这几日天气寒冷,您却还出来赏花,真是好兴致。只是这腊梅虽耐寒,却也经不住寒风侵袭,您可得多注意身子。”
楚王妃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语气平淡:“多谢燕王妃关心,只是闷在屋里,心里更不好受。”她话里有话,显然还在为楚王朱樉被斥责之事耿耿于怀。
徐锦云见状,连忙接过话头,语气诚恳:“王婶,此次前来,一是给您送些红枣和枸杞,听说能祛湿气,滋补身子;二是想代太孙殿下,向您和王叔赔个不是。那日朝堂之上,太孙殿下也是为了严明法纪,情急之下,言语或许有些过重,让王叔失了颜面,还望王婶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楚王妃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叹了口气:“太孙妃娘娘言重了。太孙殿下也是为了朝廷,为了律法,我怎会怪他?只是……只是楚王他性子急,被当众斥责,心里难免有些委屈。”
“王叔的心情,我们都能理解。”徐妙云接口道,“楚王殿下镇守西安多年,为边境安稳立下了不少功劳,太孙殿下心中也是清楚的。那日之事,过后太孙殿下也有些后悔,说不该在朝堂之上让王叔难堪,只是律法如山,他身为皇太孙,不能徇私。”
徐锦云点点头,又道:“王婶,如今皇祖母刚过世,朝廷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候。太孙殿下肩上的担子重,既要处理前朝政务,又要操心丧仪之事,日夜操劳,人都瘦了一圈。他也是怕因小事引发宗室矛盾,让太祖爷和太子殿下忧心。还望王婶能劝劝王叔,以大局为重,莫要再为此事介怀。”
楚王妃看着徐锦云诚恳的眼神,又想起朱雄英连日来的操劳,心中的芥蒂渐渐消散。她放下茶杯,语气缓和了许多:“太孙妃娘娘放心,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回去之后,我定会劝劝楚王,让他不要再生事端。都是自家人,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生嫌隙呢?”
徐锦云与徐妙云相视一笑,知道楚王妃这是真的释怀了。徐妙云又笑着聊起了西安的风物,楚王妃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,与两人畅谈起来,厅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。
聊着聊着,楚王妃话锋一转,试探着问道:“太孙妃娘娘,听闻太子殿下近来身体不适,不知是否安好?还有太祖爷,连日来沉浸在悲痛之中,怕是龙体也受不住,真是让人忧心。”
这话一出,厅内气氛微微一滞。太子朱标病重、朱元璋闭门不出,皆是眼下朝堂最敏感的事,楚王妃突然提及,显然是想探听宫中虚实。徐锦云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,随即笑道:“王婶有心了。太子殿下确是因皇祖母过世悲痛过度,偶感风寒,不过有太医日夜照料,已无大碍,只是需安心静养。太祖爷那边,有内侍悉心伺候,每日也会按时进膳,只是思念皇祖母,难免心绪难平,我们做晚辈的,只能多进些安神的汤药,盼着他能宽心些。”
她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回应了楚王妃的关切,又未透露半分敏感信息。徐妙云适时接话:“是啊,如今国丧期间,朝堂内外都盯着东宫和皇宫,我们做女眷的,帮不上前朝大忙,只能守好本分,不让长辈操心。倒是王婶,在这别院里住着还习惯吗?南京的饮食偏甜,若是吃不惯,尽管跟我说,我让厨房给您做些北平的菜式。”
楚王妃见探不出更多消息,也不再追问,顺着话头笑道:“多谢费心,我住着挺好的。就是想着孩子们,许久不见,有些挂念。”徐锦云立刻接口:“王婶若是想念孩子,不妨让他们写些书信来,也好解解相思。对了,东宫近日请了翰林院的李学士,每日在静室给几位郡王、郡主讲经史故事,王婶若是不嫌弃,也可让府中的孩子们过来听听,既能学点东西,也能和其他王府的孩子作伴,省得闷得慌。”
楚王妃闻言眼前一亮,连忙道:“我那小儿子正到了启蒙的年纪,若是能跟着李学士学习,再好不过了。太孙妃娘娘费心了。”徐锦云笑道:“都是自家人,王婶不必客气。”
离开楚王府别院时,已近正午。徐妙云看着徐锦云,笑道:“妹妹方才应对得极好,既没露怯,又不得罪人,倒是比我当初刚入王府时沉稳多了。”徐锦云微微脸红:“都是跟着长姐学的。若不是长姐在一旁帮衬,我怕是早就露馅了。”
两人正说着,忽见前方拐角处,代王妃带着侍女匆匆走过,神色有些慌张。徐妙云心中一动,对徐锦云道:“代王向来体弱,代王妃怕是有什么难事,我们去看看。”两人快步跟上,徐锦云轻声唤道:“王婶留步。”
代王妃回头见是她们,勉强笑道:“是太孙妃娘娘和燕王妃娘娘啊。”徐妙云注意到她眼圈泛红,问道:“王婶这是怎么了?可是遇到了难处?”代王妃叹了口气,声音带着哭腔:“不瞒二位娘娘,代王近日也染了风寒,咳嗽不止,太医来看过,说是需用长白山的野山参入药,可这国丧期间,药材采买不便,我正愁着去哪寻呢。”
徐锦云闻言,立刻道:“王婶莫急。东宫药库中恰好有几支长白山的野山参,是先前辽东都司进献的,药效极好。我这就让人取来送过去,给代王殿下补身子。”代王妃又惊又喜,连忙道谢:“多谢太孙妃娘娘,您真是救了急了!”徐锦云笑道:“王婶言重了,都是宗室亲眷,相互帮衬是应该的。”
回到东宫后,徐锦云即刻命人将野山参送到代王府,又让人备了些滋补的汤药,分送给各王府的女眷。此事传开后,各王府王妃无不称赞太孙妃心细如发、体恤下人。侍女看着徐锦云忙碌的身影,轻声道:“娘娘,您这几日跑遍了各王府别院,又是送东西,又是安排孩子们读书,真是辛苦了。”徐锦云揉了揉眉心,笑道:“不辛苦。如今国丧期间,宗室和睦比什么都重要。只要能让各王府安心,不再生出事端,这点辛苦算什么。”她心里清楚,朱雄英在前朝以强硬手段稳住朝堂,自己在后宫便需以温和方式拉拢宗室,夫妻二人一刚一柔,方能守住这大明的根基。
后宫一片祥和,前朝秩序井然,但平静的表象下,暗流早已汹涌。燕王朱棣从东宫离开后,并未返回王府,而是径直去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的住处。纪纲是朱棣的心腹,早已在门口等候。见朱棣到来,他连忙躬身行礼:“属下参见王爷。”
朱棣走进屋内,屏退左右,沉声道:“今日见了太孙,你猜他如何应对鞑靼异动之事?”纪纲道:“太孙殿下年轻有为,想必已有万全之策。”朱棣冷笑一声:“万全之策?他竟让北平都司先派轻骑增援,又命辽东都司按兵不动,还让锦衣卫去探听鞑靼的虚实。看似稳妥,实则错失良机!若此时能调动辽东主力,与北平兵力夹击,定能一举击溃鞑靼,永绝后患!”
纪纲低声道:“王爷是觉得,太孙殿下这是在故意掣肘?”朱棣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不好说。或许他是真的谨慎,也或许……他是怕我手握兵权,功高震主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如今太子病重,太祖爷闭门不出,朝堂大权尽在太孙手中。这小子手段凌厉,又深得朝臣信服,若再让他立下边功,日后我们这些皇叔,怕是更难立足了。”
纪纲道:“那王爷打算如何?”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:“先按他的意思办,命北平都司派轻骑增援大宁卫。但你要暗中派人去辽东,给辽东总兵官带个话,就说若鞑靼真的南下,让他见机行事,不必事事等候东宫号令。另外,密切关注太祖爷和太子的动向,一有消息,立刻禀报。”
“属下遵旨!”纪纲躬身应道。
除了藩王,朝中一些官员也在暗中观望。户部侍郎郭桓,因贪腐之事曾被朱元璋斥责,一直对东宫心存不满。这日,他私下约见了几位同样对朱雄英不满的官员,在府中密谈。郭桓道:“如今太孙殿下独掌大权,手段越来越凌厉,若是让他顺利继位,我们这些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。”
“郭大人所言极是。太孙殿下严惩贪腐,又力主简朴,断了我们不少财路。只是太祖爷和太子殿下都护着他,我们也无可奈何啊。”郭桓冷笑一声:“太祖爷沉浸在悲痛之中,太子殿下病重,如今正是我们的机会。只要能找到太孙殿下的错处,让太祖爷对他产生不满,我们便能翻身。”
另一位官员道:“可太孙殿下处事谨慎,滴水不漏,哪里能找到错处?”郭桓道:“只要用心找,总能找到。比如此次丧仪,太孙殿下撤下了各国进献的珍宝,看似简朴,实则是驳了各国使节的面子,若是传出去,怕是会影响邦交。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,在太祖爷面前参他一本。”
几人商议许久,最终决定由郭桓出面,暗中搜集“证据”,伺机向朱元璋进言。
这些暗流涌动,皆被锦衣卫密探一一记录,送到了朱雄英的案头。朱雄英看着密报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蒋瓛站在一旁,低声道:“殿下,燕王、楚王等人暗中动作,郭桓等官员也在密谋算计,是否需要属下立刻采取行动?”
朱雄英放下密报,缓缓道:“不必。如今国丧期间,稳定为重。他们若只是暗中观望,掀不起什么风浪,便暂且不理会。若是敢明目张胆地生事,再严惩不迟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你继续盯着他们,有任何异动,随时禀报。另外,传孤的话,命户部严查各地粮库,看看是否有官员借国丧之机贪墨粮食,若有发现,严惩不贷。”
“属下遵旨!”蒋瓛躬身退下。朱雄英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,眼神深邃。他知道,这些势力不会轻易罢手,未来的路,注定不会平坦。但他并不畏惧,只要守住国法,稳住朝局,无论面对多少风雨,他都能扛过去。
马皇后灵枢发引的日子越来越近,南京城的哀悼气氛愈发浓重。朱雄英几乎每日都要亲自去孝陵勘察,确保送葬路线、仪仗、安保等一切事宜都万无一失。他刚从孝陵回来,便接到内侍禀报,说朱元璋召他即刻前往武英殿。
朱雄英心中一动,连忙整理衣冠,赶往武英殿。殿内光线昏暗,朱元璋身着素色丧服,坐在龙椅上,神色憔悴,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清明。见朱雄英进来,朱元璋缓缓道:“皇孙,孝陵的事,都准备好了?”
朱雄英躬身行礼:“回皇爷爷,都已准备妥当。送葬队伍共计三千人,分前后五队,前队为仪仗,中队为百官,后队为宗室亲眷,沿途皆有锦衣卫和京营士兵驻守,确保安全。”
朱元璋点点头,又道:“这些日子,辛苦你了。前朝的事,后宫的事,都是你一人扛着,倒是让我这个做爷爷的,省心不少。”朱雄英道:“孙臣分内之事,不敢言苦。能为皇爷爷分忧,为大明尽忠,是孙臣的荣幸。”
朱元璋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欣慰:“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干。处事公正,手段凌厉,却又不失沉稳,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严肃起来,“你要记住,治国不仅要靠律法,还要靠人心。你在前朝以严法治国,震慑了宵小,却也让不少人对你心存畏惧。日后继位,需刚柔并济,既要严明法纪,也要体恤百姓,拉拢宗室,如此才能让大明长治久安。”
朱雄英心中一震,连忙躬身道:“孙臣谨记皇爷爷教诲!”他知道,朱元璋这话,既是提点,也是认可,更是将大明的未来,隐隐托付给了他。
朱元璋又道:“燕王、秦王他们,近日有些小动作,你想必也知道了。”朱雄英道:“孙臣略有耳闻。但他们只是暗中观望,并未生事,孙臣以为,此时不宜深究,以免引发宗室动荡。”朱元璋点点头:“你能这么想,很好。他们毕竟是你的皇叔,只要不触碰国法底线,便暂且容他们几分。但若是敢觊觎皇位,谋逆作乱,你也不必手软,该杀便杀,该废便废,切不可心慈手软。”
“孙臣明白!”朱雄英沉声应道。
离开武英殿时,朱雄英心中百感交集。朱元璋的话,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——无论前路多么艰难,他都要守住这大明江山,不辜负皇爷爷的期望,不辜负百姓的期盼。
发引前夜,整个紫禁城一片肃穆。徐锦云与常氏一同检查各王府女眷的服制、车驾,确保明日送葬时不出任何差错。徐妙云也赶来帮忙,三人忙到深夜,才将一切安排妥当。
徐锦云回到寝殿时,朱雄英刚从书房回来。见她疲惫的样子,朱雄英走上前,轻声道:“辛苦了。”徐锦云抬头,见他眼中布满血丝,却依旧神采奕奕,笑道:“殿下才是真的辛苦。明日便是发引之日,殿下也该早些歇息,养足精神。”
朱雄英点点头,坐在她身边,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这些日子,多谢你了。后宫能如此和睦,宗室女眷能安心待在别院中,皆是你的功劳。”徐锦云微微一怔,随即笑道:“殿下说的哪里话。这是臣妾的本分。再说,臣妾也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,真正辛苦的,是殿下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无需过多言语,却已明白彼此的心意。在这国丧的沉重日子里,他们相互扶持,相互理解,从最初的相敬如“冰”,渐渐生出了几分默契与温情。
次日清晨,天还未亮,送葬队伍便已在紫禁城门外集结。朱雄英身着孝服,手持丧杖,走在队伍最前方。徐锦云与常氏、徐妙云等女眷跟在宗室亲眷队伍中,神色肃穆。朱元璋乘坐銮驾,跟在灵枢之后,目光浑浊,却带着一丝决断。
送葬队伍缓缓前行,沿途百姓皆身着素服,跪地哭拜。钟声呜咽,哀乐低回,整个南京城都沉浸在悲痛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