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初显,南京城却仍笼罩在一片暑热之中。然而,比天气更灼热的,是来自北方的边报。鞑靼部落虽经洪武朝多次打击,但并未彻底臣服,近来又时有小股骑兵扰边,劫掠边民,试探着大明新朝的底线与反应。
紫禁城,武英殿。
朱标并未像其父朱元璋晚年常做的那样,在接到边报后立刻震怒,欲兴兵讨伐。他身着常服,坐在铺开巨大边防舆图的御案后,眉头微蹙,目光沉静地扫过殿内几位风尘仆仆的将领。这些是他特意召见的北疆重将,包括镇守大同的武安侯郑亨、宣府总兵官、以及刚从辽东轮换回京的将领。
殿内气氛凝重,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之气。几位将领甲胄未解,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沧桑,眼神锐利,等待着新皇的决策。他们习惯了洪武皇帝的雷霆手段,对于这位以仁厚闻名的年轻天子将如何应对边衅,心中不免有些揣测。
“诸位爱卿,辛苦了。”朱标开口,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北虏近来频频犯边,虽是小股流窜,但其心可诛。朕召你们来,是想听听一线的实情,更想与诸位议定一个长治久安的边防方略。”
武安侯郑亨性格刚直,率先出列,声如洪钟:“陛下!北虏欺人太甚!依老臣之见,当效仿先帝,选派精兵强将,出塞千里,寻其主力痛击!唯有打得他们怕了,不敢南顾,边境方能安宁!” 他的话代表了许多渴望军功的将领的心声。
宣府总兵则相对谨慎:“陛下,侯爷所言虽是有理,然则大规模出塞远征,耗费钱粮甚巨,民力疲惫。且塞外地域辽阔,敌踪难寻,若孤军深入,恐有闪失。眼下边军将士守土有余,但主动出击,兵力或显不足。”
朱标静静听着,不置可否,目光又转向那位辽东将领。“辽东情形如何?女真诸部可还安分?”
辽东将领躬身道:“回陛下,辽东目前尚算平稳。女真诸部互有争斗,对朝廷还算恭顺。然则,若漠北蒙古势大,难免不会与之勾结。故辽东之安,实系于北疆之稳。”
待众将陈述完毕,朱标缓缓站起身,走到舆图前,手指划过那漫长的北部防线,沉声道:“诸位爱卿所言,皆有道理。武安侯求战之心,是为国建功之志;总兵官虑及国力民情,亦是老成谋国之言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众人,语气变得坚定:“然,朕思虑再三,以为当前之国策,首在休养生息,充盈国库,安定民心。先帝在位时,屡次北伐,虽武功赫赫,然百姓负担亦重。朕即位之初,曾言‘藏富于民’,此非空谈。”
他指向舆图上的几个关键军镇:“故,朕意已决。今后北疆边防,当以‘固守为本,伺机缓图’为要旨。”
“其一,固守之本,在于修葺边墙,充实卫所。” 朱标下令,“拨付专款,加固从山海关至嘉峪关的各处关隘、堡垒,尤其是年久失修之处。各卫所军户,要妥善安置,保证屯田自给,兵员充足,器械精良。使边墙如铁桶,让北虏无隙可乘。此乃防守之基,由兵部、工部协同督办。”
“其二,练兵选将,以逸待劳。” 他看向几位将领,“不兴远征,并非不重武备。相反,更要精练边军。要善于利用地形,以骑兵对骑兵,以堡垒为依托,将来犯之敌歼灭于边境线附近。对有功将士,朕不吝封赏。但切记,不得贪功冒进,中敌诱敌深入之计。”
“其三,辅以灵活外交,分化瓦解。” 朱标提出了一个超越单纯军事打击的策略,“漠北蒙古,并非铁板一块。鞑靼、瓦剌,亦有纷争。可遣精明强干之士,持节前往,晓以利害,对恭顺者给予册封、赏赐,允许其在边境指定地点进行有限互市;对桀骜不驯者,则坚决打击,并利用其内部矛盾,使其互相牵制。此所谓‘剿抚并用’。”
他最后总结道:“总而言之,朕要的边防,是让边境百姓能安居乐业,让朝廷财力能用于内政民生,而非无休止地投入塞外荒漠的征战。我们要像一头沉稳的巨象,立足根本,让周围的豺狼不敢轻易进犯,而非一只四处追逐猎物的猛虎,虽威猛却易疲于奔命。”
朱标的这一番定策,清晰明确,既有战略高度,又有具体措施,完全出乎几位将领的预料。它摒弃了洪武朝那种强烈的进攻性,转而采取一种更注重实际效益和长期稳定的防御性战略。
武安侯郑亨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但看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以及这番策略中蕴含的深远考量,最终将话咽了回去,躬身道:“陛下圣明,老臣遵旨!” 其他将领也纷纷领命。他们意识到,这位新皇的“仁厚”,并非怯懦,而是一种建立在国力评估和长远规划上的冷静与理智。
圣意很快通过廷寄明发天下。北疆各地开始大规模修缮工事,整顿军备,但同时,一队队带着丝绸、茶叶和皇帝诏书的使团,也秘密或公开地前往草原各部。大明洪宣朝的北疆,进入了一个以坚固防御和灵活外交为主导的新阶段。战争的阴云并未完全散去,但一种新的、更具韧性的平衡,正在漫长的边境线上逐渐形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