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宣三年元月,寅时三刻,晨曦未露,奉天殿前已灯火如昼。汉白玉御道两侧,锦衣卫身着飞鱼服、手持长戟肃立,如两列沉默石雕,寒气凛然。文武百官依品阶列队,崭新朝服映着宫灯微光,笏板泛着温润光泽。此乃洪熙新元首次大朝会,亦是新帝改元后首受万国使臣朝贺,意义非凡,满朝文武皆敛息静气,以待圣驾。
辰时正,钟鼓齐鸣,韶乐响彻宫阙。司礼监太监拖长语调高唱:“陛下升殿——”
百官整冠肃容,躬身屏息。三十六名内侍掌扇开道,洪熙帝朱标头戴十二旒冕冠,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衮服,缓步登丹陛,端坐龙椅。年近五旬的他鬓角染霜,然多年执政磨砺,眉宇间既有帝王威严,亦含仁君宽和。尤为瞩目的是,御座之侧略低一阶处,设两处蟠龙锦墩,太子朱雄英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杏黄色太子服,头戴九旒冕,端坐于左侧锦墩。他面容英挺,眉眼间依稀有其父的沉稳轮廓,却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。玉尊公主朱长宁身着亲王朝服、头戴七翟冠,仪态端庄端坐其上,其尊崇地位,满殿皆知。
“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彻殿宇,梁柱间尘埃似也随之震颤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朱标声音温和却有力,透过冕旒传遍大殿。他目光扫过丹墀下臣工,夏原吉、蹇义等实干派位居要职,耿炳文等老臣虽显老态却精神矍铄,朝堂新旧交替,一派雍容和谐。
继而,礼部尚书出列,高声唱喏:“诸国使臣朝贺——”
各国使节依序入殿,皆手捧贡礼,行三跪九叩大礼。
高丽使臣身着朝服,献上青瓷百件、人参千两,躬身奏道:“高丽国王谨遣小臣,恭贺大明新元,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,共享太平。”
朱标温言颔首:“高丽国王一片赤诚,朕心甚慰。回赠丝绸千匹、瓷器百箱,望两国世代友好。”
琉球使节捧着珍珠、玳瑁,叩首道:“琉球远在海岛,仰仗天朝庇护,今献珍宝,祝陛下圣体安康,大明国运昌隆。”
朱标笑道:“琉球归附天朝,忠诚可嘉。朕已命福建布政司,增开互市口岸,便利两国商旅往来。”
暹罗、占城、真腊使臣献上象牙、香料、珍稀木材;撒马尔罕使臣(帖木儿帝国分裂后,继承者仍遣使修好)牵来西域宝马、展开织金地毯,躬身道:“西域诸国敬慕天朝威仪,愿岁岁朝贡,永为藩属。”
朱标赐其黄金百两、锦缎千匹,道:“天朝素来怀柔远人,愿与西域共享太平,互通有无。”
榜葛剌使臣漂洋而来,献上异域珍宝,言语间满是敬畏。殿中贡礼琳琅满目,异彩纷呈,尽显大明天朝上国的向心力与影响力。
待各国使臣献礼毕,朱标示意朱长宁上前。长宁起身,从容道:“诸位使臣,今大明新修订《大明律》,其中专设‘互市篇’,保护外商权益,严禁地方官吏苛索;另有《洪宣大典》刚编纂完成,内载天下地理、物产,诸位若有需,朕可赐抄本,助贵国知晓天朝风物。”
其言谈睿智,举止端庄,令诸国使臣纷纷颔首赞叹,暗叹“天朝公主竟有如此才识,大明果然人才辈出”。
朱标看着眼前万邦来朝盛景,听着使臣们恭敬颂扬,心中亦生欣慰。自登基以来,轻徭薄赋、修订律法、振兴文教、整顿吏治……三年来苦心经营,终见硕果,帝国稳定繁荣,似已达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然繁华祥和之下,敏锐者仍能察觉暗流涌动。
当鞑靼、瓦剌使臣入殿时,虽手捧良马千匹,言辞恭顺叩拜:“草原部族感念天朝恩德,愿献良马,求陛下许以互市,以解今冬之困。”但其眼神中,却少了南洋诸国的敬畏,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桀骜,目光频频扫过殿中文武,似在窥探大明军力虚实。
朱标见状,面上依旧带笑,赏赐比他国更丰厚,却话锋一转,淡淡道:“朕已闻草原今冬遭白灾,牲畜多冻毙,特命大同、宣府开仓,许你部族以马匹、皮革易粮,助你等度过难关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添了几分凝重,“然朕亦要提醒诸位,天朝恩威并施,若有部族敢趁灾扰边,朕必命大军征讨,绝不姑息。”
这番话,既是恩典,亦是赤裸裸的警示,鞑靼、瓦剌使臣闻言,神色微变,忙叩首道:“小臣不敢,部族必安分守己,绝不敢扰边。”
退朝后,朱标返回乾清宫,内侍上前褪去沉重衮服,换上素色常服。朱长宁紧随而入,亲手奉上参茶:“父皇,今日朝会气象万千,洪宣新政已深入人心,诸国皆敬服天朝威仪。”
朱标接过茶盏,却未饮,走到窗前望着故宫积雪的琉璃瓦,沉默良久,道:“长宁,你可留意到鞑靼、瓦剌使臣的神色?”
长宁神色一凝,躬身道:“儿臣看到了。他们表面恭顺,实则心怀警惕,甚至暗藏野心。北疆之患,恐非短期可解。”
“不止北疆。”朱标转过身,压低声音,“方才徐辉祖密报,辽东都司发现女真各部近来异动频繁,各部酋长往来密切,似有整合之势;至于北平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忧色,“燕王府依旧‘一切如常’,四弟每日操练军马、巡视边关,与往日无异,可朕总觉得,这平静如湖面结冰,底下藏着汹涌暗流,随时可能破冰而出。”
长宁走到父亲身边,与他一同望向北方,语气凝重:“四王叔沉潜多年,绝非甘居人下之辈。如今大明表面祥和,他若要有所动作,必是等一个最佳时机——或北疆生乱,或朝中出隙,届时他便可借‘清君侧’‘护社稷’之名行事。”
朱标深吸一口气,眼中疲惫稍纵即逝,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决断:“所以这盛世越绚烂,我们越不能懈怠。对内,要继续推行仁政,稳固民心,让百姓知朕之德;对外,要加强边防,恩威并施,震慑四夷;至于藩王……”他目光锐利如刀,“尤其是老四,绝不能因他表面恭顺而放松警惕。长宁,宴会后替朕拟旨:以‘核查军屯、安抚边民’为名,加派巡边御史五人,重点巡视北平行都司及周边卫所,凡燕王府属官、护卫动向,皆需详细记录,每日密报朕处;同时命徐辉祖加强居庸关、山海关守军,严格盘查往来人员,严防燕王府与外界私通消息。”
“儿臣遵旨。”长宁郑重应下,心中清明,这场看似平静的君臣、兄弟博弈,实则已进入关键阶段,稍有不慎,便可能颠覆这来之不易的太平。
洪宣三年的开端,以一场辉煌大朝会拉开序幕,昭示着帝国的鼎盛安宁。但朱标与朱长宁都清楚,这安宁如薄冰覆江,冰层之下,是北疆的野心、女真的异动,还有北平那位沉默藩王的隐忍,大明的舵轮,需牢牢掌控,一步都不能错。
大朝会刚一结束,乾清宫内便迎来了另一番热闹景象。常皇后携妃嫔及太子妃等女眷,身着华服,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前来道贺。
“臣妾恭贺陛下,今日万邦来朝,盛况空前,实乃我大明之福!”常皇后率先上前,敛衽一礼,语气温和而饱含喜悦。她身后的贵妃们亦纷纷行礼,殿内顿时响起一片“恭贺陛下”的柔声。
朱标见她们到来,脸上的凝重散去不少,露出几分笑意:“皇后与诸位爱妃有心了。今日盛景,亦有你们在后宫操持,安定内闱之功。”
常皇后微微一笑,示意宫人呈上贺礼:“臣妾无以为贺,特亲手绣制‘万国来朝图’屏风一面,愿陛下龙体安康,我大明江山永固。”
嫔妃们亦纷纷献上贺礼:淑妃献上用南海珍珠串成的“太平佩”;德妃奉上亲手调制的“凝神香”;贤妃则带来了新培育的奇花“并蒂莲”,寓意帝后同心,国运昌隆。
太子妃徐锦云最后上前,她如今身怀六甲,行动稍缓,由侍女搀扶着行礼:“儿媳恭贺父皇,今日朝会彰显天朝威仪,儿臣为父皇、为大明感到骄傲。儿媳无甚贵重之物,唯有亲手抄写的《金刚经》一部,愿为父皇祈福,为大明祈福。”
朱标看着儿媳,眼中满是慈爱:“太子妃有心了,你怀有身孕,当多保重身体,无需为这些俗事操劳。”
徐锦云恭敬应下:“儿臣遵旨。”
朱长宁站在一旁,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,心中也觉温暖。她走上前,笑道:“母后,诸位母妃,今日朝会圆满结束,父皇也累了,不如我们先退下,让父皇歇息片刻?”
常皇后深以为然,便带着众人向朱标告退。临走前,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标一眼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,转身离去。她虽在后宫,却也听闻了朝堂之上的暗流,知晓丈夫看似风光的背后,肩负着何等沉重的压力。
待众人散去,乾清宫内复归宁静。朱标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,一饮而尽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,可他的心头,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霾。这万邦来朝的盛世,终究只是表象,真正的考验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