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府城外的风沙正紧,朱雄英刚巡查完独石口防线,一身征尘未洗,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便捧着一封鎏金文书疾驰而至。“殿下,陛下亲谕!”
朱雄英接过文书,见封蜡完好,火漆印是父皇的“奉天承运”玺,当即屏退左右,在军帐中拆封。文书字迹遒劲,正是朱标亲笔:“近接山东布政使急奏,鲁西、鲁南遭百年不遇大旱,自春至夏无滴雨,汶水、泗水断流,麦田尽枯,灾民流离者逾百万。雄英、长宁接谕后,星夜兼程赴山东赈灾。民为邦本,食为民天,此次赈灾,需守三则:一核灾情,勿使虚冒;二惩贪墨,勿使粮款中饱;三兴农本,勿使救急成治标。朕已命户部调江南漕粮三十万石、太仓银五十万两驰援,然路途遥远,需尔等先稳民心、拓生路。雄英长于筹算,可掌粮草调度、吏治整肃;长宁擅于抚民,可掌赈济安抚、民生疏导。遇事可便宜行事,凡阻挠赈灾者,以虎符调地方卫所拘拿,事后奏报即可。切记,赈灾非独放粮,乃安民心、固邦基之举,朕拭目以待。”
朱雄英阅罢,神色凝重,当即命人快马前往北平府,告知长宁公主变故。
“公主,陛下谕旨已明,山东灾情紧急,我等需即刻改道。”长史周彦躬身道,“只是至山东需经河间、德州,却恐有灾民沿途聚集,需早做防备。”
长宁颔首,指尖摩挲着陈景然所赠的莲花玉佩,眼中虽有不舍,语气却愈发坚定:“民命关天,岂容迟疑?周长史,即刻传令下去,整备车马,除必要随从外,其余冗员皆留,轻装简从赴山东。另取我私库银万两,先购北平府内粮米、药材,随车携带,沿途遇灾民可先救济。”
“公主仁善,只是私库之银杯水车薪,恐难持久。”周彦忧心道。
“聊胜于无。”长宁轻叹,“父皇已调漕粮银两,我等先行一步,便是要为后续粮草抵达争取时间,莫让灾民在等待中殒命。”
三日后,朱雄英与朱长宁在河间府城外汇合。彼时河间府已聚集了数千山东流民,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见皇家仪仗到来,纷纷围拢过来,跪地哀求:“殿下救命!公主救命!”
朱雄英翻身下马,扶起一位白发老者,沉声道:“父老乡亲请起,孤奉父皇之命前来赈灾,必不让尔等流离失所、忍饥挨饿。”
长宁亦命侍女取出随车携带的粮米,当场熬粥施赈。看着灾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,她心中一酸,对朱雄英道:“兄长,灾情比预想的更为严重。河间尚且如此,鲁境之内,怕是早已饿殍遍野。”
朱雄英点头,目光扫过围拢的灾民,沉声道:“当务之急,是尽快抵达济南府,与山东布政使司对接,查明灾情实况。陆炳,你率锦衣卫先行,传谕山东各级官员,凡隐瞒灾情、克扣赈粮者,立斩不赦!”
“末将遵令!”陆炳抱拳领命,即刻率精锐锦衣卫疾驰而去。
一路向南,灾情愈发严重。官道两旁,随处可见逃荒的灾民,有的拖家带口,有的独自前行,不少人因饥饿、疾病倒毙途中,尸体无人掩埋,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长宁不忍卒睹,命人沿途设立临时赈粥点,又请随行的太医为患病灾民诊治。
“妹妹,不可过于分散精力。”朱雄英勒住马缰,对长宁道,“我等携带的粮米有限,若沿途无差别施赈,未到济南便已耗尽,届时如何应对鲁境百万灾民?”
长宁心中一凛,随即颔首:“兄长所言极是,是我失虑了。”
“非你失虑,乃是恻隐之心使然。”朱雄英温声道,“父皇在谕旨中提及‘救急需先济’,并非不顾沿途灾民,而是要分清主次。我等可命地方州县先行接管沿途赈济,登记灾民名册,待后续粮草抵达后统一发放。我等需尽快抵达济南,掌控全局,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”
长宁点头称是,当即命人传谕沿途州县官员,要求他们即刻开设赈粥点,登记灾民信息,若有推诿塞责者,以抗旨论处。
五日后,兄妹二人终于抵达济南府。山东布政使徐文璧、按察使李秉、都指挥使赵毅早已率领各级官员在城外迎接,神色惶恐不安。
“臣徐文璧,率山东文武官员,恭迎太子殿下、公主殿下!”徐文璧跪地行礼,声音颤抖。
朱雄英翻身下马,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:“徐大人,不必多礼。孤问你,山东灾情究竟如何?受灾州县有多少?灾民总数几何?现有存粮多少?”
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徐文璧满头大汗,他磕了个头,颤声道:“回殿下,鲁西、鲁南共十二府四十五县受灾,灾民约一百二十万。现有存粮……仅够省城军民三月之用,各受灾州县存粮已基本告罄。”
“三个月?”朱雄英冷笑一声,“徐大人好大的胆子!父皇接到的急奏中,你言称存粮可支半年,为何今日又改口三月?”
徐文璧脸色煞白,连连磕头:“殿下息怒!臣……臣先前是怕陛下担忧,故而多报了存粮数量,实则各州县为防饥馑,私下留存了部分粮米,臣也是近日才核查清楚。”
“私下留存?”朱雄英步步紧逼,“怕是中饱私囊吧!陆炳,你查得如何?”
此时陆炳已从城中赶回,抱拳道:“殿下,臣已查明,山东有三府八县官员隐瞒灾情,克扣往年存粮,其中兖州府知府王怀、济宁州知州刘达等人,竟将朝廷拨付的备荒粮变卖私吞,致使当地灾民无粮可食!”
“胆大包天!”朱雄英怒喝一声,“徐文璧,这些官员你可知晓?为何不早奏报?”
徐文璧吓得魂飞魄散,连连磕头:“臣……臣知晓一二,只是怕牵连过广,故而未敢贸然奏报,还望殿下恕罪!”
“恕罪?”朱雄英眼神冰冷,“灾民在死亡线上挣扎,这些贪官污吏却中饱私囊,你身为布政使,知情不报,形同同谋!李秉,即刻将徐文璧、王怀、刘达等人拘拿,查抄家产,审讯定罪!”
按察使李秉连忙领命:“臣遵令!”
长宁看着眼前的情景,轻声道:“兄长,徐文璧虽有失察之罪,但此时正值赈灾关键之际,山东布政使一职不可空缺。不如暂且将其革职留用,命其戴罪立功,待赈灾结束后再行处置?”
朱雄英沉吟片刻,点头道:“妹妹所言有理。徐文璧,念你尚有悔意,暂且留你性命,命你戴罪立功,协助朕等赈灾。若再有差池,定斩不赦!”
“谢殿下不杀之恩!臣定当肝脑涂地,报效朝廷!”徐文璧感激涕零,连连磕头。
众人进入济南府布政使司衙门,朱雄英当即命人将山东舆图悬挂起来,指着受灾区域道:“如今父皇已调江南漕粮三十万石、太仓银五十万两驰援,漕粮经京杭大运河运抵济宁,再转陆路运往各受灾州县,预计十日之内可到。在漕粮抵达之前,我们需做三件事:第一,清点全省现有存粮,统一调度,优先供应受灾最严重的兖州、济宁、东昌三府;第二,组织灾民兴修水利,疏浚汶水、泗水河道,以工代赈,既可为后续耕种做准备,又能让灾民自食其力;第三,动员山东富绅捐粮捐银,填补当前粮款缺口。”
长宁补充道:“兄长所言极是。以工代赈,既可避免灾民坐享其成,又能兴修水利,实为良策。另外,我建议在各受灾州县设立收容所,将老弱病残灾民集中安置,提供食宿和医疗,防止疫病蔓延。同时,派遣官员前往灾区核查灾情,登记灾民名册,确保赈粮发放精准,不被冒领。”
“妹妹考虑周全。”朱雄英赞许道,“那就这么定了。徐文璧,你负责清点存粮,调度运输;李秉,你负责拘拿贪官污吏,审讯定罪;赵毅,你率山东卫所士兵,协助设立收容所,维护灾区秩序;周彦,你负责动员富绅捐粮捐银;妹妹,你负责安抚灾民、设立医疗点、组织以工代赈;朕则统筹全局,处理突发事宜。”
众人齐声领命:“臣遵令!”
然而,事情并非一帆风顺。次日,周彦便前来禀报,山东富绅大多吝啬,不愿捐粮捐银。“殿下,公主,山东最大的富绅是曲阜孔家,臣前往劝说,孔家宗主孔彦缙以‘族中存粮亦不多’为由,婉言拒绝捐粮,其余富绅见状,更是纷纷效仿。”
朱雄英眉头一皱:“孔家乃天下文人表率,竟如此吝啬!妹妹,你随孤亲往曲阜一趟。”
长宁点头应允。曲阜距济南府不远,两日后,兄妹二人便抵达曲阜孔府。孔彦缙率族人在府门外迎接,神色恭敬却难掩疏离。
“草民孔彦缙,参见太子殿下、公主殿下!”孔彦缙跪地行礼。
“孔宗主免礼。”朱雄英扶起他,开门见山道,“朕今日前来,并非为瞻仰孔庙圣迹,而是为山东百万灾民求助。如今鲁境大旱,灾民流离失所,饿殍遍野,父皇已调漕粮银两驰援,但远水难解近渴。孔家乃圣人之后,累世受朝廷恩宠,如今国难当头,当率先垂范,捐粮捐银,救济灾民。”
孔彦缙神色一滞,随即躬身道:“殿下所言极是,只是草民一族人丁兴旺,存粮确实有限,恐难助殿下解燃眉之急。”
长宁上前一步,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:“孔宗主,圣人云‘仁者爱人’,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’。如今百万灾民命悬一线,孔家若能伸出援手,不仅能拯救无数生灵,更能彰显圣人之道,何乐而不为?父皇常说,治国之道,在于得民心。孔家若能在此时赈济灾民,民心所向,便是对朝廷最大的支持。反之,若见死不救,恐会让天下人寒心,有损孔家千年声誉。”
孔彦缙脸色微变,沉吟片刻道:“公主殿下所言甚是,草民愚钝,险些误了大事。草民愿捐粮五万石、银五万两,为灾民略尽绵薄之力。”
“五万石?”朱雄英微微皱眉,“孔家富甲一方,仅捐五万石粮、五万两银,未免太过吝啬。朕听闻孔家名下田产遍布鲁南,每年收租便有数十万石,如今百万灾民嗷嗷待哺,孔宗主就不能多捐一些?”
孔彦缙面露难色:“殿下,并非草民不愿,实在是族中事务繁杂,需为后人留些基业……”
“基业?”朱雄英冷笑一声,“若山东灾民无法度过此次灾荒,发生民变,孔家的基业又能保全几时?当年元末大乱,多少豪门大族毁于一旦,孔宗主莫非忘了?朕再给你一次机会,捐粮十五万石、银十万两,否则,朕将以‘抗旨不遵’论处,查封孔家田产,充作赈粮!”
孔彦缙吓得脸色惨白,连忙跪地磕头:“殿下息怒!草民愿捐粮十五万石、银十万两,即刻命人筹备!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朱雄英神色稍缓,“孔宗主深明大义,朕会将你的功绩奏报父皇,为孔家嘉奖。”
有了孔家的带头,山东其他富绅不敢再推诿,纷纷捐粮捐银。短短三日之内,便募集到粮米三十万石、白银二十万两,暂时缓解了粮款短缺的压力。
与此同时,以工代赈的举措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长宁亲自前往兖州府,组织灾民疏浚汶水河道。她身着素色官袍,脚穿布靴,奔走在河道两岸,与灾民同食同住,亲自为灾民分发口粮。
“公主殿下,您万金之躯,怎能如此劳累?”兖州府同知张谦劝道,“这些粗活交给属下即可,您只需在帐中坐镇指挥。”
长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,笑道:“张大人此言差矣。灾民们烈日下劳作,尚且无怨无悔,我身为皇家公主,怎能贪图安逸?只有与灾民同甘共苦,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,让他们安心劳作。”
她的举动深深打动了灾民,不少灾民主动加入疏浚河道的队伍,原本预计一个月的工程,二十天便完成了大半。
而朱雄英则留在济南府,处理粮草调度和吏治整肃之事。他亲自核查各地上报的灾民名册,发现不少州县存在虚报人数、冒领赈粮的情况。
“这些贪官污吏,真是死不足惜!”朱雄英看着核查结果,怒不可遏,“陆炳,将这些虚报灾情的官员全部拘拿,斩首示众,以儆效尤!”
陆炳领命而去,当日便有十余名官员被斩首,山东官场震动,再也无人敢虚报灾情、克扣赈粮。
十日之后,江南漕粮三十万石、太仓银五十万两终于抵达济宁。朱雄英即刻命人将漕粮分装,运往各受灾州县,按照登记的灾民名册,精准发放赈粮。
“兄长,漕粮已到,灾民的吃饭问题总算解决了。”长宁返回济南府,向朱雄英禀报,“只是,此次旱灾过后,农田龟裂,明年耕种恐受影响。”
朱雄英点头:“我已命人从江南调运稻种、麦种,待河道疏浚完毕,便发放给灾民,指导他们开垦荒地、兴修水利,为明年的耕种做准备。另外,朕已奏报父皇,请求减免山东受灾州县三年赋税,让灾民休养生息。”
“兄长考虑周全。”长宁赞许道,“只是,部分灾民因家园被毁,不愿返回原籍,该如何处置?”
“此事我已有打算。”朱雄英道,“鲁北地区土地肥沃,人口稀少,朕打算将部分灾民迁移至鲁北,分给他们土地、种子和农具,让他们在当地定居耕种。这样既解决了灾民的安置问题,又能开发鲁北荒地,增加国家赋税,一举两得。”
长宁闻言,心中敬佩不已:“兄长此策甚妙,既解燃眉之急,又谋长远之利。”
朱雄英微微一笑:“这并非我一人之功,若不是妹妹安抚民心、组织以工代赈,朕也难以顺利推进赈灾事宜。此次赈灾,你我兄妹同心协力,方能不负父皇所托。”
就在此时,内侍监的太监带着朱标的回信抵达济南府。朱雄英和长宁连忙接过书信,展开阅读。
书信中,朱标对他们的赈灾举措给予了高度赞扬:“尔等兄妹同心,赈灾有序,惩贪腐、安民心、兴农本,皆合朕意。孔家捐粮之事,朕已知晓,着礼部为孔家赐匾‘义薄云天’,以嘉奖其功绩。灾民迁移鲁北之策,甚合朕心,可即刻推行。另,朕已命工部派遣工匠前往山东,协助灾民兴修水利,改良土壤。切记,赈灾之后,需严查地方官员,选拔贤能者填补空缺,整顿山东吏治,确保此类灾情不再因官员失职而扩大。民为邦本,民心向背,关乎社稷安危,尔等需时刻谨记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月,兄妹二人按照朱标的指示,继续推进赈灾和灾后重建工作。灾民们陆续返回原籍或迁移至鲁北,开垦荒地、兴修水利,山东境内的秩序逐渐恢复。
一日,朱雄英和长宁在济南府衙议事,徐文璧前来禀报:“殿下,公主,如今山东灾情已基本缓解,灾民生活安定,各地农田也已开始耕种。只是,近日有蒙古部落趁山东灾情,在宣府边境蠢蠢欲动,蓟州卫已传来急报。”
朱雄英神色一凛:“蒙古部落竟敢趁人之危!妹妹,山东之事已了,朕需即刻前往蓟州,加强边防。这里的后续事宜,便交给你处理。”
长宁点头:“兄长放心,山东之事我会妥善处置。你一路保重,务必小心蒙古部落的偷袭。”
“嗯。”朱雄英颔首,随即命人收拾行装,准备启程前往蓟州。
朱雄英启程后,长宁继续留在山东,处理灾后重建的收尾工作。她选拔贤能,整顿吏治,推广新的耕作技术,山东的经济逐渐复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