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城大学。
秋老虎的余威在午后发酵,将阶梯教室蒸成一个巨大的、昏昏欲睡的笼屉。
空调聊胜于无地吹着暖风,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,切割着浑浊的空气和浮动的粉尘。
公玉谨年坐在教室靠后的角落,单手撑着下巴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。
自从上次在林德华的课堂上“封神”之后,他就成了江城大学的活体传说。
走到哪里,都有一堆探究、敬畏、狂热的视线黏上来。
搞得他现在上课都得找个角落龟缩起来,主打一个“非必要不社交”。
“同学们好。”
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通过麦克风响起,将满教室的昏沉驱散了大半。
公玉谨年百无聊赖地抬起头,朝讲台方向瞥了一眼。
然后,他转笔的动作停住了。
讲台上站着一个女人。
一头齐肩的知性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,发尾带着恰到好处的内扣,包裹着一张标准的初恋脸。
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棉麻长裙,手腕上戴着一串朴素的沉香木手串,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“不食人间烟火”的文艺气息。
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,镜片后的那对浅褐色眼眸,正含着温和的笑意,扫视着台下的学生。
“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,我叫廖雯茹。”
轰。
教室里,尤其是男生群体,瞬间爆发出压抑的骚动。
“卧槽!新来的老师这么顶?”
“这颜值,这气质,直接出道当明星都够了吧!”
“爱了爱了,这学期我必不可能再逃课了!”
公玉谨年面无波澜地看着讲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廖雯茹。
他的前女友。
大二那年,她以“我们都要专心学业,为未来奋斗”为由,拒绝了他,转头就上了一个开着宝马三系的社会人士的车。
现在,她摇身一变,成了他的代课老师。
这世界还真是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草台班子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初两人分手的场景。
图书馆外,落叶满地。
她也是穿着这样一条浅色的裙子,也是用这种温柔又真诚的口吻说:“谨年,你很好,真的。但我们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,而不是风花雪月。我希望你将来能理解我的苦心。”
然后,她坐上那辆宝马,头也不回。
苦心?
无非是觉得他这个穷学生配不上她的“未来”,而那辆宝马三系,能为她的“未来”提供更快的加速度。
如今,她学成归来,还镀了层“海归硕士”的金,站上了大学的讲台。
看她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,想来那个宝马男已经成了她成功路上的垫脚石,被一脚踹开了。
就在公玉谨年腹诽的时候,讲台上,廖雯茹的视线扫了过来。
在掠过教室大部分区域后,她的视线精准地,定格在了角落里的公玉谨年身上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公玉谨年从那副金丝边眼镜后面,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讶。
紧接着,那惊讶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。
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意外,几分居高临下的得意,以及……一丝毫不掩饰的,对失败者的怜悯。
公玉谨年瞬间就读懂了她所有的潜台词。
“哟,这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吗?居然还在这里混日子。”
“看来离开我之后,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。”
“也好,今天就让你看看,当初你错过的,是一个怎样优秀的存在。”
公玉谨年收回视线,重新开始转动手里的笔。
无聊。
实在是太无聊了。
讲台上,廖雯茹推了推眼镜,拿起点名册,开始了她的表演。
“下面,我开始点名。被叫到名字的同学,请站起来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
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。
新老师上任三把火,谁也不想当第一个倒霉蛋。
廖雯茹的声音不疾不徐,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来。
“李浩。”
“到!老师,什么是格雷欣法则?”
“嗯,请坐。”
“王雪。”
“到!老师,您问的是广义货币m2的构成吗?”
她的问题都不难,都是书本上的基础概念。这让学生们稍微松了口气,同时也对这位人美声甜的老师好感倍增。
公玉谨年身边的慕容海,正拿着手机偷偷摸摸地给公玉谨年发微信。
【海:年哥!紧急情况!这新来的老师,是不是你那个姓廖的前女友?】
【海:草!她看过来了!她看过来了!她是不是要搞你?】
【海:年哥顶住!有什么事,摇人!我姐夫可不能在课堂上被人欺负了!】
公玉谨年看了一眼手机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这憨憨。
他刚把手机锁屏放进兜里,讲台上,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,就带着一丝特意的停顿,响了起来。
“公玉谨年。”
唰。
全班几十道视线,齐刷刷地投向了后排的角落。
有好奇,有八卦,有幸灾乐祸。
毕竟,“公玉谨年”这个名字,现在在江城大学,自带流量。
关于他的传说太多了。
被世界顶级女富豪包养,开学典礼坐劳斯莱斯,一堂课碾压老教授,名下还有一个一亿元的“谨年奖”。
每一个标签,都闪瞎人眼。
现在,这位传说中的人物,被新来的美女老师,精准点名了。
有好戏看了!
公玉谨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。
他一米八八的身高,即使在阶梯教室的后排,也显得鹤立鸡群。
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,穿在他身上,却比任何名牌都更引人注目。
“老师。”
他开口,两个字,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廖雯茹看着他。
看着这个比两年前更加挺拔,五官也褪去青涩、愈发俊朗的男人,她的心里,涌起一股异样的满足感。
她就是要这样。
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以老师的身份,对他进行“审判”。
她要让他回忆起,当初是谁,引领着他走进了学术的殿堂。
也要让他认清,如今的他,是多么的“堕落”。
“公玉谨年同学,”廖雯茹的声音依旧温柔,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“关切”,“老师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。”
她顿了顿,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里。
“请你阐述一下,‘金融脱媒’现象对商业银行的冲击和影响。”
这个问题一出,不少金融系的学生都皱起了眉。
这可不是什么基础概念。
这是涉及到整个金融体系变革的宏大命题,通常是研究生课程才会深入探讨的内容。
用这个问题来问一个本科生,还是在第一堂课上,其用心,昭然若揭。
廖雯茹扶着讲台,好整以暇地看着公玉谨年。
她已经预想到了他接下来的反应。
要么,支支吾吾,答不上来,当众出丑。
要么,强行辩解,说这个问题超纲,然后被她用“老师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实水平”给怼回去。
无论哪一种,她都赢了。
她将以一个“严师”的形象,开启她的教学生涯。
而他,将成为她立威的,第一块垫脚石。
然而。
公玉谨年只是静静地站了两秒。
然后,他开口了。
“金融脱幕,本质上是资金绕开商业银行这个传统中介,直接在金融市场进行配置的过程。其冲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
“第一,负债端。银行的存款来源被各种货币基金、理财产品、p2p平台分流,导致负债成本上升,稳定性下降。”
“第二,资产端。优质的大型企业,可以通过发行债券、股票等方式直接融资,成本更低,效率更高。银行被迫将贷款投向风险更高的中小企业,资产质量面临挑战。”
“第三,中间业务。支付、结算、投行等传统优势业务,正在被吱付宝、巨信支付等第三方支付平台和各类券商、信托公司侵蚀,银行的‘护城河’正在变窄。”
他语速平稳,逻辑清晰,层层递进。
没有引用任何书本上的原文,完全是用自己的话,将一个复杂的问题,拆解得明明白白。
整个教室,鸦雀无声。
那些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学生,此刻都听得入了神。
卧槽……
这哥们,有点东西啊!
讲台上,廖雯茹脸上的微笑,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。
她没想到,公玉谨年居然真的能答上来。
而且,答得比她预想的,甚至比她自己备课时准备的答案,还要深刻,还要一针见血。
尤其是那个“护城河”的比喻,简直是神来之笔。
这家伙……这两年,没闲着啊。
公玉谨年没有理会她的反应,继续说道:
“至于影响,短期来看,是银行利润空间被压缩,生存压力加大。但长期来看,这也是倒逼银行进行改革的催化剂。”
“银行必须从一个‘存贷款’的利差中介,转型为一个提供综合金融服务的平台。比如,发展财富管理、资产托管、金融科技等。”
说完,他停了下来。
没有多余的废话,没有炫技式的补充。
只是平静地,看着讲台上的廖雯茹。
空气再次凝固。
廖雯茹感觉几十道视线,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脸上,火辣辣的。
她精心设计的“下马威”,非但没有打倒对方,反而把自己架在了火上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那股不适感,重新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很好。公玉谨年同学回答得非常全面,看得出,基础很扎实。请坐。”
公玉谨年什么也没说,坐了下来,继续转动着手里的笔。
仿佛刚才那个技惊四座的人,不是他。
这堂课接下来的时间,变得有些微妙。
廖雯茹讲课的时候,总感觉有一道平静的视线,在角落里注视着她。
那道视线,让她如芒在背。
她几次想要再找点茬,但看着公玉谨年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,又硬生生忍住了。
她有种预感,再出手,丢人的只会是自己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
下课铃声,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响起。
“下课。”
廖雯茹宣布。
学生们如蒙大赦,纷纷收拾东西,准备离开这个低气压的现场。
慕容海凑过来,对着公玉谨年挤眉弄眼:“年哥牛逼!反杀!漂亮!”
公玉谨年没理他,慢悠悠地把书和笔记本收进背包。
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,讲台上,廖雯茹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公玉谨年同学,你留一下,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。”
话音一落。
刚走到门口的学生们,脚步齐刷刷地一顿。
所有人的八卦之魂,再次熊熊燃烧。
正戏,终于要来了吗?
公玉谨年背上包,抬起头,看向讲台。
廖雯茹已经收拾好了她的教案,但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她就站在那里,双手抱胸,姿态优雅,等着他。
公玉谨年心里叹了口气。
来了。
他冲慕容海递了个“你先走”的眼色,然后迈开长腿,朝讲台走去。
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,但每个人走的时候,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。
很快,偌大的阶梯教室,只剩下公玉谨年和廖雯茹两个人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种压抑的,一触即发的张力。
廖雯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公玉谨年,看着他那张比记忆中更具魅力的脸,心跳,莫名快了半拍。
但她很快就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。
她审视地打量着他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裤,都是些看不出牌子的平价货。
她的心里,那份优越感,又重新占了上风。
长得再帅又如何?
还不是一个需要靠女人才能活下去的小白脸。
她转过身,将视线投向讲台上的课本,声音轻柔地响起。
“我们,好久不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