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宴风波后的几日,周府上下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。那种寂静并非安宁,而是暴风雨过后,劫后余生般的心有余悸,以及对于未知后续的惶惶不安。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,说话比平日更压低了三分,生怕触怒了明显心情极差、称病不出(其实是没脸见人)的周氏。
苏轻语乐得清静,正好趁此机会,一边整理锦绣坊近期的账目和后续图样思路,一边更加深入地研读秦彦泽送来的那本《金匮药性赋注疏》。赵太医的注解确实精妙,让她对中医理论,尤其是调理虚损、祛除沉疴方面有了更系统的认识,偶尔还会结合自己有限的现代医学知识进行对比思考,获益匪浅。
(唔,这味‘七星莲’的注解……生长于极北苦寒雪线之上,性至阳至烈,专克阴寒湿毒,然采摘不易,保存极难……这描述,怎么感觉有点像针对某种特殊寒毒的解药?会不会和秦彦泽那‘暗伤’有关?啧,想多了想多了,关我什么事!( ̄w ̄;) 还是想想怎么把顾大娘上次提的‘岁寒三友’系列绣样画得更出彩比较实在!)
这日午后,她正对着新画的松竹梅草图琢磨配色,云雀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,小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。
“小姐!小姐!出大事了!”云雀关好门,凑到苏轻语跟前,声音压得极低,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苏轻语放下笔,抬眼看她:“怎么了?慌慌张张的。”
“是王富贵!那个坏胚!”云雀语气带着解恨,“他被京兆府的衙役抓走了!就在今天上午!直接从王家铺子里拖出来的,上了枷锁,好多人都看见了!”
苏轻语一愣。(抓走了?这么快?) 她立刻联想到寿宴那晚,秦彦泽离去时冰冷淡漠的侧影,以及那句“周府的家风,本王领教了”。
“因为什么罪名?”她问,声音平静。
“听外面传,是因为前两年强占城西李家庄户的三十亩上好水田,还打伤了前去理论的老佃户父子,致人伤残!”云雀说得又快又急,“那案子当时好像被王家用钱和关系压下去了,苦主告了几次都没成,没想到今天突然就被翻了出来,证据确凿,京兆府直接拿人!现在外面都在传,说王家这次是撞到铁板了,肯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,旧账新账一起算!”
(强占民田,伤人致残……果然是恶贯满盈。旧案重提,证据确凿……这效率,这力度,若说背后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,谁信?(→_→))
苏轻语心下了然。这分明是秦彦泽那晚“路过”之后,随手落下的一记真正的“雷霆”。他没有直接针对寿宴上的冲突做什么,甚至可能都懒得特意去记王富贵这种小角色。但他那句话,就像一道无声的指令,或者一个清晰的信号,自然会有善于揣摩上意、或本就盯着王家错处的人,闻风而动,顺水推舟。
“舅母那边,什么反应?”苏轻语又问。
云雀撇撇嘴:“还能什么反应?听说消息后,当场就厥过去了!王嬷嬷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才弄醒。醒来后就哭天抢地,让王掌柜(王富贵的爹)赶紧去疏通关系,花多少钱都行。可这回邪了门了,以往那些收钱办事的衙门胥吏、甚至一些小官,这回要么避而不见,要么直接说‘上头严查,爱莫能助’。王掌柜跑断了腿,连刑部一个小主事的门都没敲开!舅太太这会儿在正房里,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,一个劲儿地念叨‘完了完了’……”
钩子:周氏求告无门,方知惧怕。
苏轻语可以想象周氏此刻的狼狈与恐惧。她赖以炫耀、并视为重要助力的娘家侄儿兼潜在“财源”,转眼就成了阶下囚,而她以往那些引以为傲的“人脉”和“银钱开路”的手段,在这次事件面前,脆弱得如同纸糊。更重要的是,她一定也清晰地感受到了,这股突如其来的、精准打击王家的力量背后,所指向的源头——睿亲王秦彦泽。
寿宴上那句轻飘飘的评语,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(秦彦泽甚至不需要亲自说一句“查王家”,他只需表达出对周府“家风”的不满,自然会有无数想讨好他、或本就与王家有隙、或纯粹按规矩办事的人,迫不及待地将王家查个底朝天。这就叫……权力的辐射效应?借力打力?真是玩得炉火纯青。可怕,但……也挺爽的。(???))
苏轻语心中并无多少对王富贵的同情,那纯属咎由自取。她更多思考的是秦彦泽此举的深意。是单纯看不惯王富贵的行径?还是对周府那晚混乱的后续敲打?抑或是……某种更复杂的、连她也未能完全窥见的原因?
无论如何,这件事传递出的信号是明确的:睿亲王注意到了周府,并且对其印象极差。这对于目前仍需依附周府生存的苏轻语而言,短期看是一把悬在周氏头顶的利剑,能让她有所忌惮;长期看,却也可能让周府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“庇护所”变得更加不稳定。
“小姐,您说……这事儿,是不是跟那晚王爷……”云雀忍不住小声问道,眼中既有后怕,也有好奇。
苏轻语看了她一眼,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道:“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王富贵作恶多端,如今被查办,是天理昭彰。” 她顿了顿,“至于其他,不是我们该揣测的。这几日,你进出也小心些,莫要多言,更不要往正房那边凑热闹。”
“奴婢晓得!”云雀连忙点头,“奴婢就是觉得……觉得挺解气的!那个王富贵,活该!”
解气吗?苏轻语微微勾了下唇角。确实有点。但更多的是对权力博弈残酷性的直观认知,以及对自己处境更清醒的评估。
接下来的两天,周府彻底陷入了愁云惨雾。王富贵被抓的消息如一块巨石,砸碎了周氏最后一丝强撑的体面。她再也没心思“称病”了,整日里要么以泪洗面,哭诉娘家不幸、自己命苦;要么就是催促周舅父(难得在家)和王掌柜想办法,甚至病急乱投医地还想托关系去求季宗明,看能否通过文人士子的清议或人脉施压(被王嬷嬷苦劝住了,毕竟季宗明与王爷地位悬殊,且那晚王爷对季公子态度也谈不上多温和)。
周舅父焦头烂额,他本就是个不太管事的甩手掌柜,此刻面对这明显来自上层的压力,更是束手无策,只能唉声叹气,埋怨周氏不该过分纵容娘家侄儿,更不该办那场招祸的寿宴。
周氏又悔又恨又怕,想起寿宴上自己的炫耀,想起王富贵的放肆,想起王爷冰冷的眼神和话语,再想到如今娘家侄儿入狱、自家声誉扫地、前途未卜……种种情绪交织,当真是一夕之间,憔悴苍老了十岁不止,再不复当日穿金戴银、得意洋洋的模样。
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,在某些绝对的力量面前,她所依仗的财富、算计、人情关系,是多么不堪一击。而那个她曾试图利用、甚至隐隐轻视的“外甥女”,竟间接成了引爆这一切的引线,且似乎与那恐怖的力量,有着某种她无法理解、更无法掌控的微弱联系。
这个认知,让她在恐惧之余,对苏轻语也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忌惮、怨恨,却又不敢再如以往那般明目张胆地拿捏。
苏轻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,心中并无波澜。她只是更抓紧时间充实自己,经营锦绣坊,默默积攒力量。她知道,依靠任何人都不如依靠自己。周府的衰落或许是她脱离的机会,但前提是,她必须拥有独立飞翔的翅膀。
王富贵的被抓,是秦彦泽“雷霆之威”一次清晰而具体的显化。它像一记重锤,不仅砸碎了王家的侥幸,也重重敲在了周氏,乃至许多暗中关注此事的人心头上。
风雨欲来,而真正的风暴,或许才刚刚开始积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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