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凉的薄荷含片紧贴着姜小熙泪湿的颊边皮肤,带来一丝清冽的刺痛感,瞬间刺破了心口翻涌的酸涩与后怕。谢凛指腹在她皮肤上那极其轻微的一压,和他唇边几不可察的翕动,像一道无声的惊雷,在她混乱的心湖里炸开一道豁口。
“……好。”
那一个模糊的音节,带着重伤后的气弱和不容置疑的沉甸,砸在她耳膜深处,带着千钧之力。
一起。毁掉它。
巨大的承诺感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甸甸的依赖,瞬间包裹了她。她猛地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他。他苍白的脸在暮色中如同冷玉,眉宇间深锁的疲惫未散,但那双深黯的眼眸里,翻涌的戾气和沉郁似乎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坚定的力量取代,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,平静之下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
他不再看她,缓缓收回了那只搁在她颊边、带着薄荷凉意的手。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微凉的皮肤,留下一点细微的麻痒。他重新靠回升起的病床,微微阖上眼,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,仿佛刚才那简短却重若千钧的承诺,已经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。
姜小熙紧紧攥着掌心那颗早已被体温捂得微软、沾着泪水的草莓小熊软糖。指尖的触感真实而温暖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,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。巨大的负罪感依旧盘踞在心头,但此刻,被一种更强烈的、想要守护和并肩的决心压了下去。
她不能再失控,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。
***
接下来的日子,病房成了临时的堡垒,也成了无声的战场。
谢凛的恢复速度惊人。腹部的贯穿伤在顶级医疗团队的护理下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。拆线后,狰狞的缝合痕迹被淡粉色的新肉覆盖,虽然依旧脆弱,但已不再需要时刻警惕崩裂的风险。他依旧虚弱,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,行动间牵扯到伤口时仍会几不可察地蹙眉,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和掌控力,已随着体力的恢复悄然回归。
姜小熙成了他最沉默也最坚定的影子。她不再追问,不再焦躁。只是安静地守在他身边,做着他需要的一切。喂水,喂药,帮他擦拭身体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,在他尝试下床活动时,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他沉重的分量。每一次触碰,每一次靠近,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疼惜。
变化是细微而深刻的。
比如,谢凛不再需要她主动去拿小熊软糖盒。每天午后,当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病房,他总会极其自然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习惯,从林姐送来的物品中精准地拿起那个熟悉的盒子,打开,然后,目光平静地扫过姜小熙。
不需要言语。姜小熙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或平板,走到床边,伸出手。一颗糖——有时是草莓味,有时是葡萄味,偶尔是橙子味——会极其自然地落入她的掌心。指尖相触的瞬间,带着他微凉的体温和薄茧的触感,短暂而清晰。
再比如,当林姐送来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时,他会极其自然地让出床边小桌的位置。姜小熙会默默地将自己的画板或书籍挪开,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钢笔,在那些关乎庞大商业帝国的文件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。空气里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的气息,混合着消毒水的微涩,形成一种奇异的、带着烟火气的宁静。
谢凛的目光偶尔会从文件上移开,落在她低垂的、专注画着设计稿的侧脸上。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,鼻尖微微皱着,神情认真。那画面,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,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极其微小的涟漪,转瞬即逝。
这天傍晚,林姐进来时,手里除了文件,还有一个密封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“先生,”林姐的声音刻板依旧,“您要的东西,从瑞士银行保险柜取出来了。”
谢凛的目光从手中的平板屏幕上移开,落在那个不起眼的文件袋上。深黯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光,随即又恢复了深沉的平静。他微微颔首:“放下。”
林姐将文件袋放在床头柜上,无声退下。
姜小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文件袋吸引。牛皮纸的质地,边缘磨损,看起来有些年头。里面装着什么?瑞士银行保险柜?是和“沉鳞”有关?还是……和那个“零”有关?
她下意识地看向谢凛。他正重新专注于平板屏幕,侧脸线条冷硬,看不出情绪。但姜小熙敏锐地察觉到,他搭在平板边缘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。
她没有问。只是默默地将视线移回自己的画稿上,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铅笔。心头那点刚刚沉淀下去的沉重感,又悄然浮起。
***
一周后,谢凛出院。
没有惊动任何人。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无声地驶离医院,汇入傍晚的车流。目的地不是谢家老宅,也不是之前那栋如同堡垒的别墅,而是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、安保极其严密的顶级公寓顶层。
公寓是谢凛名下众多资产之一,鲜少启用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,室内装修是极简的冷灰色调,线条利落,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,如同他本人一样,透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。
姜小熙第一次踏入这里,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、没有温度的金属盒子。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高级香氛混合的、缺乏人气的味道。
“以后住这里。”谢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和不容置疑。他脱下外套递给林姐,动作间牵扯到腹部伤口,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。
姜小熙默默点头。她知道,之前的别墅已经不安全。这里,或许是新的堡垒。
林姐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迅速将两人的行李安置妥当。公寓里早已备好了全新的生活用品,甚至连姜小熙惯用的洗漱品牌都分毫不差。
夜色渐深。巨大的落地窗外,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。姜小熙站在客厅中央,看着这个冰冷陌生的环境,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漂泊感。她下意识地看向谢凛。
他正站在落地窗前,背对着她。高大的身影在璀璨的夜景前投下长长的、孤峭的剪影。左手习惯性地按在左胸下方——那个被厚重纱布覆盖了许久、如今只余一道淡粉色新疤的位置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疤痕边缘的皮肤,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他在想什么?是“沉鳞”?是谢维然?还是……那个藏在黑暗中的“零”?
姜小熙的心口微微发紧。她默默走到开放式厨房,倒了一杯温水。然后,她走到他身后,将水杯轻轻递到他手边。
谢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璀璨的灯河上。但那只按在胸口疤痕上的手,却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,放了下来。他微微侧身,接过水杯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,温热的杯壁传递着姜小熙掌心的温度。那温度很轻,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,穿透了他指尖的冰凉。
“谢谢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嘶哑。
姜小熙摇摇头,没有说话。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侧,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繁华而冰冷的灯火。巨大的玻璃窗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模糊身影,像两座沉默的岛屿,在无垠的夜色中短暂地靠拢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、带着暖意的静默。
***
新生活的适应期平静得近乎诡异。
谢凛开始了居家办公。巨大的书房成了他的临时指挥所。每天都有加密视频会议,各种文件经由林姐的手递进递出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眉宇间那股掌控一切的冷硬气场已经恢复如初。只是每次长时间工作后,眉宇间深锁的疲惫会格外明显,偶尔会抬手按压着额角,缓解高强度用脑带来的不适。
姜小熙没有再回设计公司。她向林小染请了长假,理由含糊不清。林小染虽然担忧,但看着姜小熙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,最终没有多问,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“谢大神”。
姜小熙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。她重新捡起了荒废的设计稿,巨大的落地窗成了她天然的画板,城市的轮廓在她笔下被重新解构。更多的时候,她只是安静地待在书房角落的沙发里,看书,或者……看他。
看他专注处理文件时微蹙的眉头,看他开视频会议时冷峻的侧脸,看他疲惫时闭目养神、指腹无意识按压太阳穴的动作。每一次,当他因为久坐或动作稍大而牵扯到腹部伤口,几不可察地蹙眉时,她的心都会跟着揪紧。
她学会了煮简单的汤水。谢凛的饮食依旧需要清淡,她便变着花样熬些滋补的汤羹。当她把一碗冒着热气的、飘着枸杞和红枣的鸡汤轻轻放在他书桌一角时,谢凛的目光会从文件上移开,落在她脸上,深黯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,但总会极其自然地拿起勺子,安静地喝完。
这天下午,姜小熙在厨房里笨拙地尝试着烤一炉小饼干。烤箱发出轻微的嗡鸣,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和砂糖的甜香。她有些手忙脚乱,面粉蹭到了脸颊上。
谢凛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。他倚着门框,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。深黯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、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的手上。
姜小熙吓了一跳,差点打翻糖罐。“你……你怎么出来了?伤口不疼吗?”她有些窘迫地用手背蹭了蹭脸颊,结果蹭上了更多面粉。
谢凛的目光在她花猫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,深黯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,快得如同错觉。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极其自然地走到她身边,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狼藉的面粉、糖霜和摊开的食谱。
“糖,放多了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平缓,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。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指向食谱上标注的糖粉克数,又点了点她手边那个明显多倒了一半的糖罐。
姜小熙的脸瞬间爆红!巨大的窘迫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!她手忙脚乱地想补救:“啊?我……我看错了!我马上……”
话未说完,谢凛已经极其自然地伸出手,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她慌乱的手,精准地拿起那个倒多了糖的罐子,手腕微动,将多余的糖粉极其均匀地抖落回罐中。动作流畅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。
“下次,”他放下糖罐,目光平静地扫过她通红的脸颊,“看仔细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她,转身离开了厨房。背影挺拔,步伐沉稳,仿佛刚才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姜小熙僵在原地,脸颊烫得能煎鸡蛋!指尖还残留着他微凉指尖擦过时带来的、细微的电流感。她看着操作台上被精准“拯救”回来的糖粉,又看看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,心头那点窘迫,竟奇异地被一股微弱的、带着甜味的暖流悄然取代。
烤箱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宣告饼干出炉。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。
姜小熙将烤得金黄的饼干小心地装进白瓷盘里。她犹豫了一下,挑了一块形状最完整、烤色最均匀的,放在小碟子上,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,一起端进了书房。
谢凛正对着电脑屏幕开一个视频会议,全英文,语速极快。他戴着蓝牙耳机,侧脸线条冷硬,薄唇紧抿,偶尔吐出几个简短有力的指令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姜小熙轻手轻脚地将碟子和牛奶放在他手边空着的位置。牛奶杯下,她下意识地垫了一张印着小熊图案的杯垫——那是她前几天逛街时顺手买的。
谢凛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那杯牛奶和那块孤零零的饼干,以及杯垫上憨态可掬的小熊。他没有任何停顿,依旧专注在会议中,只是搭在鼠标上的那只手,食指的指尖,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……在光滑的鼠标表面,轻轻敲击了一下。
哒。
很轻。
很短。
像心跳漏了一拍。
姜小熙的心也跟着那细微的敲击声,轻轻一跳。她没敢停留,像只偷食成功的小猫,迅速退出了书房。背靠着冰冷的书房门板,她才敢轻轻呼出一口气。嘴角却不受控制地,微微向上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。
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,巨大的玻璃幕墙将璀璨的夜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卷。公寓里弥漫着烤饼干的甜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暖意。
***
平静的表象下,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
林姐每天都会带来加密的信息简报。谢凛看完后,脸色会变得格外冷峻,深黯的眼眸里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寒芒。他不再避讳姜小熙,有时甚至会极其简短地提及一些碎片信息。
“……谢维然被老爷子禁足在老宅,但手伸得很长。他在抛售名下几家空壳公司的股份,动作很急,像是在套现。”谢凛的声音低沉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边缘,发出沉闷的轻响,“他联系了几个境外的‘掮客’,背景很脏。”
姜小熙的心猛地一沉!套现?联系背景脏的掮客?他想干什么?筹集资金跑路?还是……准备更疯狂的反扑?
“老宅那边……”她迟疑着开口,声音带着担忧,“爷爷他……知道吗?”
谢凛的目光落在她写满忧虑的脸上,深黯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“老爷子老了。”他只说了四个字,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……疏离?“有些事,他未必想看清,也未必能管。”
姜小熙的心沉了下去。谢家这潭水,比她想象的更深,更浑。
几天后,林姐送来的消息更加令人不安。
“先生,‘沉鳞’外围的几个资金池有异常流动,目标指向东南亚一个刚注册的离岸公司。手法很隐蔽,但轨迹和维然少爷套现的部分资金流向有交叉点。”林姐的声音刻板,但眼神凝重,“另外,我们监控到一组加密信号,频繁尝试定位姜小姐的手机信号源,来源不明,但技术层级很高,有军方背景痕迹。”
定位她?!姜小熙的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!是“沉鳞”?还是谢维然?!他们还不死心?!
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看向谢凛。
谢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猛地合上手中的平板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!深黯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!那是一种被彻底触犯逆鳞的暴怒!
“东南亚……”他低声重复着,声音冰冷刺骨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,“他想跑。”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锐利如刀锋,扫过林姐,最终落在姜小熙那张因为恐惧而微微发白的脸上。那眼神深不见底,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寒芒,却也沉淀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力量。
“通知‘蜂鸟’,”谢凛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“启动‘清道夫’程序。目标:东南亚,离岸账户。动作要快,要干净。”
“是!”林姐立刻领命。
“至于那个信号源……”谢凛的目光重新落回姜小熙脸上,深黯的眼眸深处,有什么东西沉沉地翻涌着,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意,“给我挖出来。不管是谁,剁了他的爪子。”
“明白!”林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。
命令下达,谢凛周身那股迫人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。他微微侧过头,目光落在姜小熙依旧紧攥着衣角、指节泛白的手上。深黯的眼眸里翻涌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丝,被一种更深沉的、带着安抚意味的沉静取代。
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,从旁边茶几上的果盘里,拿起一颗——饱满的、红艳欲滴的草莓。
然后,在姜小熙微微怔忡的目光注视下,他极其随意地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,将那颗草莓,轻轻放在了姜小熙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心里。
冰凉的草莓带着清甜的香气,沉甸甸地压在她微凉的掌心。那触感真实而温暖,像一道无声的壁垒,瞬间驱散了心头的寒意。
“别怕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依旧低沉嘶哑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承诺的力量,“有我在。”
姜小熙低头看着掌心那颗鲜艳的草莓,又抬头看向谢凛那双深不见底、此刻却蕴藏着强大力量的眼眸。心头那巨大的恐惧和不安,如同被暖阳驱散的晨雾,悄然消散。她紧紧攥住那颗草莓,仿佛攥住了他无声传递过来的、滚烫的勇气和守护。
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,如同永不熄灭的星河。公寓里,甜香未散,暖意暗涌。而一场无声的风暴,已在遥远的东南亚和这座城市看不见的角落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