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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泣血般的问题如同丧钟,在姜小熙的耳膜深处轰鸣。笔记本屏幕幽冷的蓝光映在她惨白失血的脸上,瞳孔里一片空白,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魂魄。

“谢凛……”

这个名字破碎地从她冰凉的唇间挤出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她猛地转头,那双盈满惊涛骇浪的眼眸死死锁住病床上的男人。

他早已放下了报纸。

那柄无形之刃——深不可测的审视目光,此刻正牢牢钉在她身上。洞悉一切,了然于心。屏幕幽光同样落在他脸上,勾勒出轮廓分明的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…释然?

原来,他一直知晓!

她以为拼尽全力寻得的真相,不过是沿着他默许的路径,走到了他早已驻足的终点。

巨大的背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姜小熙的心脏!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,指甲几乎陷入柔软的掌纹皮肤。她死死盯着他,试图从那片深黯的平静里撕开一道口子,找到一丝利用后的愧疚,或欺骗的痕迹。

“砰——!”

盛着清水的玻璃杯在她失控的推力下摔落在地板,碎裂声尖锐刺耳,冰冷的液体混着玻璃碴,像一片狼藉的现实在她脚边炸开。

“……为什么?”她的声音干涩嘶哑,像砂纸摩擦着最后的理智,“你早就知道了!你知道谢维然…你侄子和‘沉鳞’有关!你知道是我父母…是那个叫‘零’的魔鬼!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!让我像傻子一样…让我保管这该死的卡!你是不是…是不是也在利用我当诱饵?!”

她猛地抓起那个连接着存储卡的笔记本电脑,几乎想将它狠狠砸向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,却被胸口的剧痛生生扼住,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只能扶着冰冷的桌面,大口喘着粗气。

病床上,谢凛的呼吸似乎在她嘶吼的瞬间停滞了片刻。搭在白色薄被外的手指猛地收紧,牵扯到下腹的贯穿伤口,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无法控制地一僵,英挺的眉宇瞬间紧蹙,眉心深刻如刀刻,额角顷刻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但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,那片深潭般的寂静被打破,翻涌起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,却依旧平静得令姜小熙心寒。

“不是诱饵。”

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,嘶哑、缓慢,每个字都带着重伤未愈的沉重负担,砸在死寂的病房里。

“那东西…”他的目光落在那闪烁幽蓝的屏幕上,“是唯一能真正杀死‘零’的钥匙。而它…只认你。”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,带着一种复杂而沉重的审视,“你的指纹,你的虹膜…你父亲刻下的血缘烙印。除你之外,无人能彻底解开、释放它真正的反制程序。”

姜小熙的愤怒猛地一窒,像是瞬间被捏住了喉咙。钥匙?反制程序?只认她?父亲留下的……

“为…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!”她声音颤抖,巨大的委屈、被隐瞒的愤怒和后怕汹涌冲撞着心脏,几乎要撕裂胸腔,“看着我在恐惧里打转…看着我一次次差点死掉!看着我…看着他……”她指向屏幕里谢维然的名字,泣不成声,“他可能害死了我爸妈!是你们谢家的疯子!你为什么要瞒着我?!”

近乎崩溃的质问声中,谢凛的脸色在幽蓝屏幕光和晨曦交融的惨白灯光下,终于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,苍白得透明。他微微闭了闭眼,喉结艰难地滚动,像是在吞咽利刃。再睁开时,那片深海般的墨色眸底,翻涌的不再是平静,而是一种近乎惨烈的、被剧痛吞噬的挣扎。下腹缠绕的厚厚纱布上,一点刺目的鲜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、蔓延。

“我不能…让它启动…”他的声音因剧痛而断续,气若游丝,“一旦钥匙完全苏醒…锁定‘零’本体的同时,也会暴露你的位置…如同星火点燃黑夜。”他剧烈地喘息着,每个音节都像耗尽生命,“……你需要时间…学会…承受它的代价……”

代价?

姜小熙所有的质问都僵在了唇边。她看着他冷汗涔涔的额角,看着他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片迅速洇开的刺目鲜红,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所有情绪!他…他的伤口裂开了?!是被她逼的?!

“医生!林姐!!”她猛地转身,失声尖叫,恐慌撕碎了喉咙的干涩。人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到床前,双手无措地在空中挥舞,本能地想按住那正在涌出鲜血的伤处,却又怕碰疼他,只能徒劳地悬着,指尖冰冷得发麻,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!

林姐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瞬间推门而入,身后紧跟着两名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。她刻板的脸上此刻也绷得死紧,目光锐利地扫过谢凛的状况和床边泪流满面、失魂落魄的姜小熙。

“伤口撕裂!备止血包、无菌纱布!检测生命体征!”医生语速极快地命令。冰冷的药水味、拆解绷带的窸窣声、止血钳的碰撞声再次充斥了病房。

姜小熙被医护人员挤开,踉跄着退到墙边,背脊抵住冰凉的墙壁,才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。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冷静而迅速地处理着他腹部的伤口,看着雪白的纱布一层层被染红又换掉。每一次染红都像一柄钝刀剐蹭着她的心脏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。

她刚才在做什么?在他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时候,她在他最脆弱的伤口上,又狠狠砸了一记重锤。

巨大的后怕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。父亲笔记里的警告、谢维然癫狂的脸、“零”那冰冷的幽灵……所有的真相带来的冲击,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和遥远。只有他苍白的脸,他伤口涌出的血,他因为强忍剧痛而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,死死烙在她的视网膜上,灼痛她的神经。

她几乎…害死了他。

为了那个她根本还没有准备好承受的“真相”。

***

时间在一遍遍消毒水的擦拭和仪器的嗡鸣中变得粘稠而漫长。当最后一块干净的敷料妥帖地覆盖在伤口上,仪器重新稳定发出规律的“滴答”声,病房里沉重的压抑才勉强散去几分。

医护人员低声交流着术后的注意事项——“避免情绪激动”、“严防感染”、“持续监测血压和伤口渗血情况”。姜小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紧贴着墙壁站在阴影里,脸色比谢凛好不了多少,低垂着头,不敢去看林姐冷硬的目光。

“出去吧。”

病床上传来嘶哑的命令,带着明显的虚弱,却依旧不容置喙。这句话是对林姐说的。

林姐刻板的视线在谢凛和墙角的姜小熙之间扫过一个来回,最终微微颔首,无声地带着医护人员退了出去,带上了门。隔绝了外在的纷扰,病房再次只剩下两人,一种心碎的寂静缓慢弥漫开。

姜小熙僵硬地站在原地,仿佛石化了一般。眼睛死死盯着地板瓷砖缝隙,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水渍,混着刚才杯子碎裂时留下的点点玻璃微芒。巨大的负罪感和后怕啃噬着她的神经。她甚至失去了靠近他的勇气。

良久。

“过来。”

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。依旧嘶哑,却少了那份命令的冰冷,带着重伤后特有的气弱,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疲惫?沙哑的声线里,还混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喑哑,仿佛在艰难地压制翻涌的痛楚。

姜小熙的心脏猛地一跳,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
谢凛微微侧着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看着她。褪去了刚才风暴般的深沉算计和被剧痛侵蚀的狼狈,此刻映在苍白面容上的,只有一片沉静如海的疲惫。他看着她,眼睫低垂投下的阴影里,似乎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是责备?是无奈?还是……一丝无可奈何的包容?

姜小熙的脚步像灌了铅,沉重地挪到床边。她低着头,不敢看他的眼睛,视线落在他放在薄被外、骨节分明的手上。那手因为失血和疼痛而缺乏血色,指节却依旧修长有力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声音细如蚊蚋,带着浓重的哭腔,饱含了所有的懊悔和心酸,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话未说完,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握住。那力道很轻,带着重伤后无法掩饰的虚弱,甚至能感受到指腹的微颤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。

谢凛微凉的手指牵引着她略微颤抖的手,缓缓地、不容拒绝地,按在了自己左胸下方——那处被厚重纱布和病号服遮掩着的、狰狞如烙痕的旧伤疤所在的位置之上。

隔着单薄的布料和一层纱布,姜小熙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下皮肤的温热,以及那道伤疤凸起、扭曲、坚硬的轮廓。每一个微隆的边缘,都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,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承受过的巨大痛苦。

她的指尖瞬间冰冷!像被滚烫的金属烙印!大脑一片空白!

“这伤……”谢凛的声音低沉地响起,在她头顶盘旋,“就是‘零’的第一份‘礼物’。代价的一部分。”

“实验体‘d’……”她无意识地喃喃,想起父亲笔记里那个被“零”格式化情绪的、近乎完美的“武器”。

“是。”谢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,极其简短。他的目光从姜小熙惊惶失措的脸上移开,微微侧头,望向窗外。那里,城市的天际线正被暮色温柔吞噬,流云染上熔金般的赤彩,瑰丽而安宁。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情绪,“我的恐惧,从不是‘零’本身。而是……它在试图彻底掌控一个人时,所使用的方式。”

他顿了一下,喉结微微滚动,仿佛吞咽下某种无法言说的艰涩。

“……把你留在未知的恐惧里,是错。”这句话,他说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身体的剧痛深处挤压出来,带着一种沉重无比的自省。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姜小熙身上,深深望进她噙满泪水、写满震惊和心疼的眼眸深处,“对不起。”

“对不起”。

这三个字,他从未说过。无论是在强迫她领证时,还是在一次次将她卷入危险后。

巨大的酸涩感如同熔岩冲垮了心防,眼泪终于汹涌决堤。姜小熙紧紧抓住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,像是抓住狂风骤雨中唯一的船锚。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,也滴落在他隔着衣料和纱布的旧伤处。

她用力摇头,哽咽着,话语破碎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:“不…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……是我太蠢了…你为了这个东西,为了我…差点死掉……好几次……”

她猛地低下头,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。温热的泪水润湿了他的皮肤,也带来了最真实的依赖和承诺。

“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…绝不…”她喃喃低语,像是誓言,又像是哀求,“谢凛…我们一起…把它毁掉…那个叫‘零’的魔鬼…好不好?我们一起……”

一起。

谢凛深黯的眼底,那沉寂如深海的墨色似乎终于被投入了一颗沉甸甸的熔岩石。冰层破裂,熔岩涌出灼热的力量,激起剧烈翻涌的暗流。某种坚硬的、用以支撑他独行至今的东西,在这个字眼前,无声地崩塌、软化。

他一直没有出声。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被姜小熙抓住的手。

那动作艰难而滞涩,仿佛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。染血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,伸向床头柜——那里静静躺着他从未对她吝啬过的、那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软糖盒。

盒子被无声地推开。这一次,修长的手指在里面迟疑地拨弄了一瞬,最终没有选择任何一颗鲜艳的糖果。他的指尖,在最角落摸索着,捻起了一样东西——

一片薄薄的、小巧的、淡白色的无糖薄荷含片。带着简洁的药房Logo,冰凉的药片气息驱散了一丝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苦闷。

这显然不是他准备的“零食”。

谢凛几不可查地屈起指节,那枚小小的、泛着冷白色泽的药片被搁置在姜小熙依然紧贴着他手背、沾满泪水的脸颊旁。冰凉的触感让她抬起红肿迷茫的双眼。

他没有看她。唇线依旧紧抿,侧脸在黄昏的余晖中仿佛一幅苍白而刚毅的雕塑。但那双垂落的、覆盖在药片上的手指,指腹却极其轻微地,在她沾泪的皮肤上,微微压了一下。

一下。

很短。

很轻。

像一滴水珠落入沉寂太久的深潭中心。也像一声无声的回答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他的唇,似乎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窗外,最后一丝融金般的光线,温柔地沉入了地平线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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