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欢宗内,死寂无声。
那一行由宗主李天玄灵力化成的金字,悬浮于半空,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血腥与寒意。
附属家族王家,满门被屠。
《化自在天魔经》。
这两个词组,像两座大山,压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头。
丹尘子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。他猛地扭头,看向身后的沈浪,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,此刻也难得地收起了所有笑意。
麻烦大了。
这是丹尘子唯一的念头。
前脚刚把孙百炼的阴谋揭穿,证明了沈浪和夜凝是被陷害的,后脚就冒出来一个真正的、手段酷烈的魔功传人。
这时间点,未免也太巧了。
巧合到,足以让宗主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信任,瞬间土崩瓦解。
李天玄的怒火已经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冷静。他坐在宝座上,身体重新靠回椅背,但整个大殿的温度,却比他盛怒时还要低。
他的视线,越过丹尘子,直接落在了沈浪身上。
那是一种审视,一种探究,一种衡量利弊的冰冷权衡。
“沈浪。”
宗主终于开口。
“弟子在。”沈浪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,姿态无可挑剔。
“你,也是《化自在天魔经》的传人。”
李天玄说的是陈述句,不是疑问句。
在留影石里,夜凝那毁天灭地的魔功,他看得一清二楚。而作为夜凝的主人,沈浪,不可能与此无关。
“是。”沈浪坦然承认。
在这种老怪物面前,任何隐瞒都是愚蠢的。
丹尘子心头一紧,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被李天玄一个手势制止了。
“王家被屠之事,你怎么看?”李天玄继续问。
来了。
送命题。
沈浪心中吐槽了一句,脑子却在飞速运转。
说不知道?显得心虚。
说和自己有关?那是找死。
必须给出一个,既能撇清自己,又能体现自身价值的答案。
“回宗主。”沈浪抬起头,直视着李天玄,“弟子认为,此人行事,粗糙,且愚蠢。”
粗糙?
愚蠢?
丹尘子都愣住了。满门被屠,三百余口无一生还,这叫粗糙?
李天玄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“何以见得?”
“《化自在天-魔经》,其核心在于‘化自在’三字,吞噬万物,化为己用,能量转化,随心所欲。讲究的是一个效率。”
沈浪侃侃而谈,仿佛不是在讨论一门邪恶魔功,而是在阐述一门精密的炼丹术。
“根据符信所言,现场留下了纯正魔气。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败笔。”
“真正的行家,在吞噬之后,会将所有能量吸收殆尽,不留一丝痕迹。现场只会像被凭空抹去一样干净,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,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功法。”
“这说明,此人对功法的理解,只停留在最浅显的‘杀戮’与‘吞噬’层面,对能量的控制和利用,效率低下,才会导致魔气大量逸散。”
沈浪顿了顿,下了结论。
“所以,此人,要么是刚得到功法不久,急于求成;要么,他得到的,本就是一份残缺不全的功法。”
“无论哪种,都只能算是个……业余爱好者。”
大殿内,再次陷入了寂静。
丹尘子张了张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看着自己的徒弟,感觉像是第一天认识他。
这小子,把魔功分析得头头是道,还分出了专业和业余?
李天玄看着沈浪,久久没有说话。
沈浪的这番话,信息量太大了。
它不仅解释了现场为何会留下线索,更重要的是,它将沈浪自己,与那个残忍的凶手,从“技术层面”上,清晰地划分开来。
我们虽然用的是同一种工具,但我是专业的,他是业余的。
我们不一样。
更深一层,沈浪是在告诉李天玄:我是专家,只有我,才最了解这门功法。你想解决这个麻烦,离不开我。
好一个沈浪!
李天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,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欣赏,以及更深的忌惮。
这是一个绝对的聪明人。
而聪明人,往往最懂得如何保住自己的命。
【分析完毕。】
夜凝的意念在沈浪脑海中响起。
【根据你的言论,结合宗主当前的情绪波动数据,你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三点七。但你被当成工具人利用的概率,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九。】
“闭嘴。”沈浪在心里回了一句,“不会说话就少说点。”
【跟你学的。】
沈浪:“……”
许久之后,李天玄终于再次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“此事,事关重大,必须立刻派人前往调查,缉拿真凶,以正视听!”
“丹尘师弟。”
“弟子在。”
“你新收的这两位弟子,沈浪和夜凝,在此事上嫌疑未清,但亦有大功于宗门。”李天玄缓缓说道,“功过暂且不论。但他们对魔功的了解,或许能对调查有所帮助。”
丹尘子心中一凛,立刻明白了宗主的意思。
这是要把沈浪派到第一线去!
“宗主,沈浪他们修为尚浅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李天玄打断了他,“本座会另派高手,主持大局。”
他扫视了一圈大殿,似乎在思索人选。
“此次调查,由执律堂长老赵无极带队,派遣三名执事长老,十名内门精英弟子,务必……”
他的话说到一半,忽然停住了。
似乎是想到了什么。
大殿内的气氛,再次变得微妙起来。
沈浪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老狐狸,又在算计什么?
只见李天玄话锋一转,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,继续说道:
“……赵无极另有要务。此次调查,就由孙百炼长老,亲自带队前往吧。”
什么?!
此言一出,丹尘子当场就炸了。
“宗主!万万不可!”
他一步抢出,激动地说道:“孙百炼刚刚被罚面壁百年,怎能担当此等重任?更何况,他与沈浪之间有深仇大恨,您让他们一同前去,这……这不是让黄鼠狼看鸡吗!”
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了。
但李天玄却不为所动。
“正因如此,才最合适。”
李天玄的声音冰冷而坚定。
“孙百炼身为宗门元老,实力毋庸置疑。派他去,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。”
“他恨沈浪,便会时时刻刻盯着沈浪,绝不会让他有机会与那凶手串通一气。”
“而沈浪,他也知道孙百炼想致他于死地,他若想活命,就必须尽快找出真凶,证明自己的清白。否则,一旦调查陷入僵局,孙百炼有无数种方法,可以让他‘意外身亡’。”
帝王心术!
这就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!
用仇人去监视仇人,让他们互相牵制,互相猜忌,在绝境中逼出他们所有的潜力,为宗门所用。
至于他们之间会斗到什么程度,是死是活,李天玄根本不在乎。
他要的,只是一个结果。
丹尘子气得浑身发抖,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。
因为宗主说得对。
从宗门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,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。
可这对于沈浪来说,无异于踏进了鬼门关!
一边是隐藏在暗处,随时可能出现的残暴魔功传人。
另一边是光明正大跟在身边,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孙百炼。
这趟差事,九死一生!
“宗主……”丹尘子还想再争。
“弟子,领命。”
一个平静的声音,打断了丹尘子的话。
是沈浪。
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懒洋洋的,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,仿佛即将要去的不是龙潭虎穴,而是外出郊游。
“能为宗门分忧,是弟子的荣幸。”
他对着李天玄,再次深深一拜。
“只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。
“弟子修为低微,孙长老又是长辈。万一路上,孙长老看弟子不顺眼,想‘指点’弟子几招,弟子怕是……接不住啊。”
李天玄看着他,忽然笑了。
“你这滑头小子。”
他屈指一弹,一道金光射向沈浪。
沈浪下意识接住,那是一枚通体金黄的玉符,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“玄”字。
“此乃本座的宗主令符,见此符如见本座。可抵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。”
“孙百炼若敢在调查结束前,无故对你出手,此符自有感应。”
“拿着它,去吧。”
李天玄的声音,在大殿中回荡。
“三天之后,出发。”
最终,他将视线从沈浪身上移开,落向那依旧跪在地上的丹尘子。
“丹尘师弟,你可还有异议?”
丹尘子看着沈浪手中那枚金光闪闪的令符,又看了看沈浪那张“我很无辜但我赚了”的脸,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……弟子,没有异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