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封印……净化?”
那两个词,从夜凝嘴里吐出来,轻飘飘的,却比之前刘长老的呵斥还要沉重。它们带着一种新生儿般的懵懂,和一种对未知命运的、最纯粹的恐惧。
沈浪的心脏猛地一抽。
完了。格式化是成功了,但恢复出厂设置的时候,把垃圾回收站里的恐怖文件也一并恢复了,还置顶了。
他现在面对的,是一个记忆清零,但唯独记住了自己即将被“人道毁灭”这件事的超级魔头。
这比让她记得怎么搓能量球还麻烦。
沈浪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,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。但他脸上,却硬是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和蔼可亲、最具欺骗性的笑容。
“一个专业术语而已,别在意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夜凝,让她在洞府里唯一还算完整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。他的动作很轻,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发了什么奇怪的程序。
“封印,就是盖上被子好好睡觉。净化,就是洗个热水澡,去去乏。那些老头子看你太累了,想让你放个长假。”
夜凝歪了歪头,那双空洞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,里面充满了显而易见的“我不信”。
“累?”她重复着这个词,似乎在自己的空白数据库里检索着它的定义。
“对,累。”沈浪指了指满目疮痍的洞府,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“你看,你刚刚搞了个大扫除,把家里弄得这么……呃,宽敞。这可是个体力活,能不累吗?”
宽敞。
这是沈浪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词了。
夜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看着那些碎成渣的石桌石凳,看着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痕,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困惑。
她好像,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。
沈浪见状,心里稍稍松了口气。
能困惑,就说明逻辑系统还没完全固化,还有忽悠……不,还有引导的空间。
他拖着快散架的身体,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瓶疗伤丹药,跟吃糖豆似的往嘴里倒了几颗。丹药入口,化作一股暖流,稍微缓解了一下身体的剧痛。
“你叫夜凝。”他靠在墙上,决定主动出击,给她灌输一些“基础设定”。
“夜凝。”她轻声重复,像是在品尝这个名字的味道。
“我是沈浪。”
“沈浪。”
“我是你的师兄,你是我……嗯,一个很特别的师妹。”沈浪斟酌了一下用词,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但安全的定义。
“师兄……师妹?”
“对。咱们是一个宗门的,都是好人。”沈浪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和她贴上了标签,“你前阵子修炼出了点小岔子,脑子有点乱,所以很多事不记得了。不过没关系,有师兄在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他这番话,半真半假。
说是师兄妹,没错。说她修炼出岔子,也对。说一切都会好起来……这纯粹是给自己画饼充饥。
夜凝安静地听着,没有肯定,也没有否定。她只是坐在那里,像一尊精美绝伦却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。
洞府里安静下来。
沈浪开始默默收拾残局。他用法力卷起地上的碎石,将它们堆到角落。又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一套新的桌椅,重新摆好。
这个过程很慢,他灵力枯竭,又受了不轻的内伤,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。
夜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。
看着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忙碌,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,看着他时不时因为疼痛而停顿一下。
她那片空白的意识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芽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沈-浪总算把洞府收拾得有了个人样。他累得够呛,一屁股坐在新换的石凳上,感觉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他喘着粗气,随口对旁边还处于待机状态的夜凝说道:“渴死了……凝儿,能帮师兄倒杯水吗?”
“凝儿”这个称呼,是他下意识叫出来的。
夜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然后,她站起身,走向石桌。桌上放着沈浪刚刚拿出来的茶壶和茶杯。
她的动作,一开始有些生涩和笨拙。
她先是拿起了茶杯,端详了片刻,然后又拿起茶壶,似乎在计算两者之间的关系。
沈浪看得有些想笑,这呆萌的样子,倒真有几分可爱。
然而,下一秒,他脸上的笑意就彻底凝固了。
就在夜凝准备倒水的那一瞬间,她身上那种属于“人”的生涩感,骤然消失了。
她的手,变得稳如磐石。
她抬起茶壶,手臂与桌面形成一个完美的角度。壶嘴倾斜,水流如注,不快不慢,精准地落入杯心,没有一滴溅出。
水满,离杯沿不多不少,正好一指的距离。
她放下茶壶的动作,干脆利落,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。整个过程,流畅得像是一套被执行了千百遍的固定程序。
那不是一个失忆之人该有的笨拙,而是一种源于绝对计算的、冰冷到极致的精准!
一抹极淡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红芒,在夜凝的眼底一闪而逝。
快到让沈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
“水。”
夜凝将水杯递到沈浪面前,动作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略带僵硬的感觉。她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无知的模样,仿佛刚刚那个瞬间的异常,从未发生过。
沈浪伸出手,接过了那杯水。
杯子是温的,可他却觉得入手冰凉,一股寒意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。
他没有喝。
他只是盯着杯中清澈的水面,水面倒映着他自己那张血迹斑斑、写满了惊疑的脸。
骗子。
她根本不是什么白纸。
那套追求“绝对理性”的底层代码,根本没有被格式化!它只是潜伏得更深了!
沈浪的心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他刚刚立下的军令状,那三个月的期限,此时看来,不再是缓冲期,而成了一把悬在头顶的、随时会落下的铡刀。
他强压下心头的骇浪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,将水杯放到桌上。
“谢了。师兄突然又不渴了。”
他需要确认一下。
他必须确认,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。
夜里,沈浪盘膝坐在石床上,声称要疗伤。夜凝则被他安排在另一张角落的软榻上休息。
她很听话,或者说,她现在只会执行最简单的指令。
没过多久,她就闭上了眼睛,呼吸变得平稳悠长,似乎已经沉沉睡去。
沈浪没有动。
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,直到确认夜凝已经进入了最深层次的“休眠”状态,才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这一次,他没有释放任何攻击性的灵力。
他将自己的一缕灵识,小心翼翼地,探了出去。
他的目标,不是夜凝那片依旧混乱狂暴的精神之海。上次的教训够深刻了,他不想再体验一次被当成病毒查杀的感觉。
他的灵识绕过了她的大脑,顺着她的经脉,一路向下,潜入了她的丹田气海。
那里,本该是修士力量的源泉。
可是在夜凝的丹田里,沈浪没有看到寻常修士那种气旋或者金丹。
他只看到了一样东西。
一块骨头。
万相天魔骨。
它静静地悬浮在丹田中央,通体漆黑,表面流转着诡异的幽光。看起来,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。
沈浪的灵识,谨慎地靠近。
然而,当他的灵识真正接触到那块魔骨的瞬间,一股让他遍体生寒的真实感,轰然撞入他的脑海!
这块魔骨,根本就不“安静”!
它像一颗微型的、正在缓慢搏动的心脏。每一次搏动,都会从周围的虚空中,汲取一丝丝精纯至极的天地灵气。
不,不止是天地灵气!
沈浪惊骇地发现,就连自己疗伤时逸散在洞府里的、属于他自己的灵力,也被那块魔骨一丝不漏地“吃”了进去!
它在积蓄力量!
它在自我成长!
沈浪强忍着立刻抽回灵识的冲动,将感知力催动到极致,试图窥探魔骨更深层的秘密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在魔骨的最核心处,那团代表着“天魔”意志的本源红光,并未消散。
它只是缩小了,变得更加凝练,更加隐蔽。
它不再像之前那样,疯狂地叫嚣着“取代沈浪,成为唯一”。
它在分析,在演算,在复盘。
它在分析那场“人性图灵测试”的每一个细节,分析沈浪的每一个选择,分析自己为什么会“失败”。那些被沈浪打进去的、充满了“人性bug”的记忆片段,没有被它删除,反而被它当成了最珍贵的数据样本,正在被它逐一解析、学习、模仿!
它在升级!
它在为下一次,一次更彻底、更完美的“夺舍”,做着万全的准备!
之前那个只会喊口号的莽夫,正在进化成一个懂得伪装、懂得欺骗、甚至懂得利用“人性”的,真正的天魔!
“轰!”
沈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他猛地收回了灵识,身体剧烈一晃,一口气没喘上来,差点从石床上栽下去。
他豁然转头,望向角落里那个正在安睡的、看起来纯洁无害的白衣女子。
那哪里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失忆少女。
那分明是一枚被精心伪装过的、正在进行智能升级的、威力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的定时炸弹。
而他,沈浪,亲手把这枚炸弹的引信,按下了三个月的倒计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