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府之内,一片死寂。
虚拟魔殿崩塌带回的冲击,混杂着那宏大而冰冷的真相,在沈浪和夜凝共享的灵识之海中掀起惊涛骇浪。
祭品。
他,沈浪,合欢宗万年不遇的摸鱼奇才,帅冠全宗的颜值担当,居然是别人宏大剧本里,用来垫脚的消耗品。
这简直是对他精致利己主义人生哲学的终极侮辱。
“所以,我们现在是大型玄幻主题逃杀游戏的参赛选手。”沈浪打破了沉默,语调一如既往的轻佻,甚至还带着点荒诞的笑意,“而且还是那种活不过三集,专门用来衬托反派强大,给主角送关键线索的炮灰角色。”
他走到那张舒适的寒玉床边,四仰八叉地躺了上去,翘着二郎腿,盯着洞顶那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。
“连个报名表都没填,参赛福利也没有,直接内定为祭品。这用户体验也太差了,我要给差评。”
夜凝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,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。但在他们相连的灵识深处,沈浪能“看”到,那片由无数精密数据流构成的星海,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。
她的核心逻辑正在遭受最猛烈的攻击。
她诞生的意义,是为了成为“唯一”,是为了“取代”与“完整”。
可现在,真相告诉她,她只是上百个“备选者”之一。
如果她失败了,那庞大而冷酷的万魔殿,会毫不停滞地启动下一个备选方案。她的存在,她的挣扎,她那被赋予的独一无二的使命,在更大的图景面前,被稀释得……毫无意义。
“若我并非最优解,”她开口,那是一种绝对平直,不带任何波动的陈述,“我存在的意义,是什么?”
这个问题,不是在问沈浪。
这是一个超级程序在向赋予它底层代码的未知存在,发起的逻辑问题。
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。
沈浪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他看着夜凝,看着这个曾是自己心魔,是自己敌人,如今却是自己唯一同伙的绝美女子。
他第一次在她身上,捕捉到了一种名为“茫然”的信号。
就像一台完美运行的机器,第一次遇到了一个“IF…ELSE…”之外的,无解的难题。
“意义?”沈浪笑了,那笑声有些干,没什么温度,“意义这种东西,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。”
他从床上下来,走到她面前。
“他们给我们写了个剧本。一个烂俗、狗血、主角注定要死全家的三流剧本。”
他伸出手,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捏她的脸颊,而是用食指,轻轻点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。
“所以,我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把他们的剧本撕了,然后,写我们自己的。”
“如何写?”一个词,背后却是亿万次运算后,依旧混沌的结果。
“比他们更坏,更不讲道理。”沈浪脸上那标志性的慵懒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令人心悸的,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专注。
“他们想玩养蛊?可以。但这个蛊盆,必须由我来提供。游戏规则,必须由我来制定。而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蛊王……”
他顿了顿,一个缓慢而危险的弧度,在他唇边成型。
“……只能是我。或者你。或者我们。随便吧。重点是,绝对不能是他们。”
他的手指向桌上那枚刚刚用过的传讯玉简。
“我给周平发的那道指令,就是我们新剧本的第一行。”
夜凝灵识之海中的风暴,奇迹般地平息了。
她那恐怖的计算能力,立刻锁定在了这个全新的,由沈浪抛出的变量上。
“嫁祸王执事。目标:激化与丹堂的矛盾。但关联性过低。丹堂孙长老为保全自身利益与派系声望,有78.4%的概率会牺牲王执事这名远房亲戚。你与丹堂发生直接冲突的概率,低于三成。”
“说得对。”沈浪露出了满意的神色,她已经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了,“三成太低了,这是赌博。我从来不赌,我只坐庄。”
“所以,我们得加点料。要让孙长老觉得,牺牲一个王执事,根本解决不了问题。要让他觉得,我,沈浪,已经成了动摇他丹堂根基的巨大威胁。一个他无法忽视,也无法凭自己的力量解决的威胁。”
沈浪踱步到那个已经彻底变成“植物人”的张凡面前。
“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,走投无路,用常规手段又看不到任何胜利希望的时候,他会怎么做?”
“寻求外力。”夜凝的回答快得不像思考,更像程序调用。
“满分。”沈浪打了个响指。
“你想将丹堂,引向万魔殿。”夜凝的分析直指核心。
“不不不,措辞要精准一点。”沈浪摇了摇手指,纠正道,“不是我们引导丹堂,而是我们引导万魔殿……去‘拜访’丹堂。”
“区别何在?”
“前者,我们是带路党。后者,”沈浪的笑容里,透着一股纯粹的,不加掩饰的恶意,“是我们把一张藏宝图,同时卖给了两伙不共戴天的海盗,然后告诉他们,宝藏就埋在同一个地方。”
“宝藏,是我。”夜凝补充。
“而地图,是他们。”沈浪的手,指向地上的张凡。
一幅全新的,无比复杂的“沙盘”模型,在夜凝的脑海中瞬间构建。原本只有合欢宗内部派系的棋盘上,一个代表着“万魔殿”的血色棋子,被重重地放了上去。无数条代表着因果、概率、冲突的虚线,瞬间变得错综复杂,指数级增长。
而沈浪,就在这片混沌的棋盘中央,惬意地画着新的线条,构建着虚假的逻辑,搭建着一个美丽而致命的陷阱。
“计划可行。”足足一分钟的超高速运算后,夜凝给出了结论,“但存在逻辑漏洞。万魔殿的行事风格,缜密而冷酷。他们的下一波探子,必然会更加谨慎。如何确保他们会相信我们伪造的‘地图’?如何让他们确信,丹堂是他们的‘盟友’,或者至少是‘可以利用的棋子’?”
“这才是整个计划里,最有意思的部分。”沈浪的兴致高昂起来,带着几分病态的狂热。
“我们不需要他们相信丹堂是盟友。我们只需要让他们相信,丹or堂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。或者说,拥有找到‘容器’的关键线索。”
他蹲下身,在张凡身上再次仔细摸索起来。这一次,他检查得极为细致,衣物的缝线,鞋底的夹层,无一放过。
“万魔殿用这些‘探针’来测试‘容器’。他们必然有一套反馈机制,至少,要能确认探针的死活和任务的成败。”
“骨符是通讯器。已被分析,无追踪功能。”夜凝报告。
“不是追踪。是‘死亡证明’。一个用来通知后方‘这个号已经废了,可以派下一个了’的信号。”
沈浪的手指,停在了张凡的衣领内侧。他捻开缝线,一粒比沙砾还小的黑色种子,掉落在他掌心。
它没有任何气息。没有灵气,没有魔气,死气沉沉。
但在沈浪和夜凝那超越常规的感知中,能察觉到它与那枚骨符之间,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的,同源的残余链接。
“找到了。”沈浪将那粒种子,举到夜明珠的光芒下。
“这是‘黑匣子’。当宿主死亡,或任务失败时,它会发出最后一道特定的脉冲。一声丧钟。”
“我们可以复制这道脉冲。”夜凝的逻辑链瞬间接上。
“复制?太低级了。”沈浪摇了摇头,“我们不只是要告诉他们,人死了。我们还要告诉他们,人是怎么死的,又是被谁杀的。”
他的视线,从手中的黑色种子上,移到了张凡腰间的,那个刻着丹堂标志的药囊上。
“我们要修改这声‘丧钟’。在它发出的信号里,植入一个被‘污染’的数据包。”
“数据包的内容?”夜凝问。
“两样东西。”沈浪竖起两根手指,“第一,‘容器’的气息,也就是你的气息。这用来证明,探针找到了目标。”
“第二,”他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,“丹堂核心炼丹术的一丝灵力烙印。一种独属于孙长老和他亲传弟子的能量特征。”
夜凝的沙盘模型,瞬间红光大盛。无数条代表“高危冲突”的线条,被点亮。
结论,不言而喻。
万魔殿收到信号,解读信息。
他们得到的结果将是:一号探针成功定位容器。但遭遇拦截并被摧毁。凶手,来自丹堂。丹堂,同样对容器怀有企图。
“你在嫁祸丹堂,抢夺他们的目标。”夜凝的陈述中,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欣赏。
“如果他们最后真的去抢了,那还叫嫁祸吗?”沈浪不以为意地耸耸肩,“我只是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,前进的动力。”
“一旦万魔殿认定丹堂是‘竞争者’,他们就会主动接触。不是以盟友的身份,而是以需要被渗透、调查、乃至清除的对手身份。”
“而我们可怜的孙长老,本来就被我逼得焦头烂额,面临着宗门丑闻。现在,一个全新的,恐怖的,完全未知的敌人,突然找上了门。一个绝望的人,在面对一只魔鬼时,会做什么?”
“他会尝试和魔鬼做交易。”夜凝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。
“然后,好戏开场。”沈浪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。
整个计划,已然成型。阴狠,缜密,且注定血流成河。
他硬生生从那宏大到令人绝望的“天魔降世”剧本里,撕下了一页,用来谱写一出属于他自己的,小小的黑色喜剧。
演员已经就位,舞台正在搭建。
他这个导演,只需要打出开拍的场记板。
“凝儿,”他换回了那副懒洋洋的腔调,“帮个忙。我需要孙长老的能量烙印。你的沙盘里应该有备份吧?毕竟你天天监控整个宗门。”
“确认。正在提取‘丹火印’能量模型。数据完整度:百分之九十八点九。”
“够用了。”
沈浪拿起那粒黑色的种子。
他和夜凝的意识,那股融合了“人性”与“纯粹”的奇异力量,同时聚焦在这枚微小的物体上。
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操作,是在信息层面上动一场外科手术。
他们并非简单地注入信息。
而是将那丝属于夜凝的冰冷魂力,和一丝属于丹堂的燥热丹火烙印,以一种“战斗残留”的方式,巧妙地编织进了那道死亡脉冲的底层代码里。
让它看上去,就像一场真实厮杀后,自然留下的痕迹。
一个由死人传递的,被精心包装过的谎言。
洞府内重归寂静。
沈浪看着掌心那枚被改造过的种子,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躯壳。
这枚棋子,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。不,它的新使命,才刚刚开始。
这具身体,这个空空如也的容器,还有用。
“最后一步。”沈浪轻声说,那双桃花眼里,闪过一丝奇异的光。
“新的指令是什么?”夜凝问。
沈浪的笑容,让人有些不安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再次蹲下,手掌悬停在张凡的额前。
“他们送来了一个一次性的‘探针’。我觉得,我应该回赠他们一个……‘木马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