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宴席,正等着你开场。
柳千帆的话语没有半分温度,他侧过身,让开的那个阵法涟漪,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
沈浪没有犹豫,抬脚迈了进去。
一股熟悉的,混杂着桃花香与灵气的味道扑面而来,但这味道里,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肃杀与恐慌。
古尘和夜凝紧随其后。
光幕在他们身后合拢,将外界那震天的喧嚣与贪婪的窥探,暂时隔绝。
但宗门之内,却比外面更加死寂。
从后山到主殿的路上,他们没有看到一个巡逻的弟子。往日里随处可见的嬉笑打闹的师弟师妹,全都消失不见。只有风吹过桃林的沙沙声,听起来格外刺耳。
整个合欢宗,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。
柳千帆一言不发,在前方引路。他的背影挺拔,却也沉重。
他们被直接带到了合欢宗的议事大殿。
殿门敞开,里面灯火通明,却无一丝暖意。
大殿之内,早已站满了人。
左边,是宗门的宿老,那些平日里闭关不出的太上长老,此刻竟齐聚一堂。他们个个面色凝重,有些人看着沈浪,是纯粹的忧虑,而另一些人,则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疏离。
右边,是宗门的新生代弟子,大多是执法堂和传功堂的核心成员。他们看到沈浪,许多人眼中都燃起一丝激动与愤慨,拳头下意识地握紧。
两拨人泾渭分明,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,直通宗主宝座。
而此刻,所有人的目光,都像探照灯一样,死死地盯在刚刚踏入大殿的沈浪三人身上。
狼狈,疲惫,浑身浴血。
这就是他们等了许久的主角。
沈浪环视一圈,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。他扯了扯破烂的衣衫,露出一口白牙。
“哟,阵仗这么大,这是准备给我接风洗尘,还是准备直接办白事啊?”
一句话,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死寂。
“放肆!”
一声怒喝,从长老席位中炸响。
一名山羊胡,面容枯瘦的长老猛地站了出来,他姓钱,是宗门里出了名的老顽固,掌管着戒律堂。
钱长老指着沈浪的鼻子,痛心疾首。
“沈浪!你还有脸在这里嬉皮笑脸!你可知因为你一人,我合欢宗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!”
“山门被围,正魔两道兵临城下!我宗数千年的基业,旦夕之间便要毁于一旦!你对得起宗门的栽培吗?对得起列祖列宗吗?”
他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,正气凛然。
不少立场摇摆的长老和弟子,闻言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。
恐惧,是会传染的。
“钱长老此言差矣!”
不等沈浪开口,新生代弟子那边,一名高挑的女弟子便站了出来,正是之前给沈浪传讯的小翠。她此刻早已没了传讯时的慌张,反而一脸的坚定。
“若非沈师兄,我合欢宗如何在上次的宗门大比中扬眉吐气?若非沈师兄,我们这些普通弟子,如何能得到现在公平的修炼资源?”
“沈师兄为宗门带回了荣耀,如今他有难,宗门不思庇护,反而要问罪于他,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!这才是让列祖列宗蒙羞!”
“说得好!”
“我们誓与沈师兄共存亡!”
新生代弟子群情激奋,纷纷出言力挺。
“糊涂!”钱长老气得浑身发抖,“妇人之仁!小小的荣耀,与宗门存亡相比,孰轻孰重?难道要为了他一人,让我合欢宗上下数千口人为他陪葬吗?”
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的宗主柳千帆,躬身一拜。
“宗主!不能再犹豫了!此子就是祸根!将他交出去,方能平息外界众怒,保我宗门传承不灭啊!”
“请宗主以大局为重!”
又有几名长老站了出来,齐齐附和。
大殿内的气氛,瞬间紧绷到了极点。
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聚焦到柳千帆身上。
柳千帆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人,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浪身上。那个青年,从始至终都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,仿佛眼前这场决定他生死的争吵,不过是一出与他无关的滑稽戏。
柳千帆心中一叹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传遍大殿。
“沈浪,是我的弟子。只要我柳千帆还是合欢宗的宗主,就绝没有将门下弟子交出去任人宰割的道理。”
这话一出,新生代弟子们顿时爆发出压抑的欢呼。
而钱长老等人的面色,则瞬间变得无比难看。
“宗主!你这是要将整个宗门拖入火坑啊!”钱长老尖叫起来。
“我意已决。”柳千帆的态度不容置疑。
沈浪看着这一幕,心里却毫无波澜。
漂亮话谁都会说。
柳千帆保他,有几分是师徒情谊,又有几分,是觊觎他身上那份完整的“天魔传承”?
人心,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。
果然,钱长老在短暂的错愕后,忽然冷笑起来。
“好,好一个师徒情深!”
他不再看柳千帆,而是将那双阴鸷的眼睛,死死地盯住了沈浪。
“宗主被你蒙蔽,我等却不能眼看宗门覆灭!沈浪,你若还有一丝良知,就该自行了断,以谢宗门!”
沈浪终于有了点反应,他掏了掏耳朵。
“你说什么?风太大,听不清。”
“你!”钱长老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,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。
“既然你不肯为宗门赴死,那便是宗门的罪人!”
“对于罪人,我戒律堂,有权执行门规!”
话音未落,钱长老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,赫然是化神后期的修为!
“巧了。”沈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“我这人,最不守规矩。”
“冥顽不灵!”
钱长老彻底被激怒,他不再废话,一步踏出,身形化作一道残影,直扑沈浪而来!
“拿下此獠,交给正魔两道发落!谁敢阻拦,以同谋论处!”
他的吼声在大殿中回荡,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决绝。
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强行拿下沈浪,造成既定事实,逼迫宗主就范!
这是阳谋!
一瞬间,整个大殿的气氛凝固了。
新生代弟子们惊呼出声,想要上前,却被那股化神后期的威压震得连连后退。
柳千帆面色一变,刚要出手。
但有人,比他更快。
就在钱长老那只枯瘦如鹰爪,闪烁着灵光的手,即将触碰到沈浪衣领的刹那。
一道白色的身影,无声无息地挡在了沈浪面前。
夜凝。
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,像一个精致的人偶。
直到此刻。
她只是抬起了手,伸出了一根手指。
一根白皙、纤细,看起来毫无力量的食指。
然后,轻轻一点。
点在了钱长老那只来势汹汹的鹰爪之上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没有灵气爆散的华光。
只有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的,像是瓷器碎裂的“咔嚓”声。
钱长老所有的气势,所有的怒火,所有的决绝,都在这一瞬间,凝固在了脸上。
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。
然后,他看到了一道剑痕。
一道细微到极致的剑痕,从夜凝的指尖,延伸到他的手爪,再到他的手臂,他的肩膀,最后,一直蔓延到他的胸口。
那不是伤口。
那是一道纯粹的,由剑意构成的……线。
钱长老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下一秒。
他整个人,连同他身上的法袍,都沿着那道剑痕,无声地、整齐地,分成了两半。
鲜血,都来不及喷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