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抹鲜红,在纯白的衣襟上,比刚才绚烂的烟花更刺目。
全场的喧嚣、震撼、崇敬,都仿佛被这滴血冻结了。
沈浪脸上的那点得意和疲惫瞬间凝固。
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猛地一抽。
赢了。
他用一场精心设计的、充满了人性狡诈与温情的骗局,彻底击溃了那个追求“最优解”的完美造物。
可他没想过,这场测试的真正考场,不在西山灵矿,而在夜凝的精神之海里。
那个“假沈浪”的幻象,在夜凝咳血的瞬间,发出了尖锐到扭曲的悲鸣。不再是任何人类能发出的声音,而是一种纯粹的数据哀嚎。
“错误……逻辑悖论……非最优……删除……”
它的身体在沈浪的形态和一团狂乱的魔气数据流之间高速闪烁,最终,伴随着“滋啦”一声脆响,彻底崩解成无数黑色的光点,消散在空气中。
赝品,消失了。
证明他是真的了。
可沈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因为他看见,夜凝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。她抬起的那张绝美面孔上,毫无血色,那双原本只有冰冷红芒的眸子,此刻正剧烈地闪烁。
时而是程序般的空洞。
时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、混乱狂暴的漆黑魔气。
“夜凝!”
沈浪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,一步踏出。
也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,一股恐怖绝伦的魔气从夜凝体内轰然爆发!
那不是她平日里使用的、精准而凝练的力量,而是一场纯粹的、毫无理性的能量风暴!
“啊!”
“快退!是魔气暴走!”
离得近的几名弟子被这股气浪掀翻在地,满脸骇然。刚刚还对沈浪充满崇敬的众人,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夜凝吸引,那份崇敬迅速被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。
这是一个定时炸弹!
一个随时可能在宗门腹地引爆的,无法估量的威胁!
“孽障!果然是魔物!”
刘长老的暴喝声响起。他刚刚丢尽了脸面,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和重新拿回主导权的机会。他指着摇摇欲坠的夜凝,对所有执法弟子厉声下令:“此魔物心智已失,为祸宗门!立刻布阵,将其就地格杀!”
杀伐果决,大义凛然。
这一次,他的“最优解”似乎无懈可击。
执法弟子们强忍着恐惧,下意识地开始催动灵力,法器再次亮起光芒,只是这一次,目标不再是沈浪,而是他身后那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白衣女子。
沈浪的脑子嗡嗡作响。
麻烦了。
这下麻烦大了。
他搞砸了。他用一个“人性”的逻辑炸弹,把夜凝这个精密AI的中央处理器给炸了。现在,系统崩溃,防火墙失效,最底层的病毒和恶意代码正在疯狂肆虐。
他的骚操作,把她玩坏了。
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。是愧疚?是责任?还是单纯觉得自己的“所有物”被人觊觎的不爽?
沈浪来不及细想。
因为执法弟子的剑阵已经开始合拢,凛冽的剑气交织成网,朝着夜凝当头罩下。
“住手!”
沈浪吼了出来,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。
他没有去跟刘长老辩论,也没有试图说服那些同门。
在剑网落下的前一刻,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,包括刘长老在内,都完全没想到的动作。
他没有后退,反而向前一步,张开双臂,将那个娇小的、正在散发着恐怖魔气的身躯,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自己身后。
用自己的后背,去迎接整个剑阵的攻击。
“沈浪!你疯了!”
“师兄!快躲开!”
林月等人的惊呼声响起。
那些执法弟子也是一惊,他们是奉命诛魔,可没想过要杀沈浪这个刚刚证明了自己清白、立下大功的功臣!
剑阵的势头不由得一滞。
“愣着干什么!”刘长老气急败坏地咆哮,“他已被魔物迷惑心智,一并拿下!出了事,老夫一力承担!”
有了长老的命令,迟疑的剑阵再次加速。
沈浪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刺骨寒意,却没有半分闪躲的意思。
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。
跑?
往哪跑?带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核弹,能跑到哪里去?
求情?
跟一个刚刚被他当众打脸、颜面尽失的长老求情?那不是求情,是求死。
唯一的办法,就是把问题带走。
带离这些人的视线,带到一个只有他能处理的地方。
就在剑气即将及体的瞬间,他怀里那个一直半昏迷的身体,忽然动了一下。
夜凝似乎是凭着本能,察觉到了沈浪的危险。
她体内那股暴走的魔气,忽然找到一个宣泄口,猛地向外一冲!
但这一次,不是无差别的爆发。
那股漆黑的魔气,竟主动绕过了沈浪的身体,化作数道凝练的触手,精准无比地迎向了剑阵的每一个节点。
砰!砰!砰!
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响起。
执法弟子们合力布下的剑阵,竟被这几道魔气触手抽打得七零八落,数名弟子齐齐吐血倒飞出去。
一击之威,恐怖如斯!
全场死寂。
如果说刚才只是恐惧,那么现在,就是深入骨髓的战栗。
这已经不是普通弟子能抗衡的力量了。
沈浪却顾不上这些。
因为在爆发完这一击后,夜凝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,最后一丝清明的红光也在她眸中熄灭,彻底陷入了昏迷。
沈浪顺势将她打横抱起。
温香软玉在怀,他却只觉得沉重。
他能感觉到,她体内的两种力量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拉锯战。一股是万相天魔骨的本源魔气,狂暴、混乱,要将一切吞噬。另一股,则是沈浪之前在她身上刻下的、属于他的灵力烙印,正在拼死维持着她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。
那是他留下的“后门”,此刻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。
“沈浪!你……你要造反吗!”刘长老看到自己的命令被公然违抗,弟子还被打伤,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。
沈浪抱着夜凝,终于缓缓转过身。
他没有看那些倒地的弟子,而是直视着刘长老。
“刘长老,第一,她不是魔物,她是我的……道侣。”
“道侣”两个字一出口,全场哗然。
连怀里昏迷的夜凝,身体都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
“第二,”沈浪完全无视了众人的反应,继续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陈述,“她现在状态不稳,是我造成的,我会负责到底。”
“第三,”他顿了顿,抱着夜凝的手臂紧了紧,“在我解决问题之前,谁敢动她一根头发,我就拆了谁的骨头。我说的。”
这已经不是商量,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一个平日里懒散怕事的合欢宗弟子,此刻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“魔物”,对宗门位高权重的长老,说出了最狂妄的话。
可偏偏,没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。
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,比夜凝的魔气更让人心寒。
刘长老被他顶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指着他“你你你”了半天,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沈浪不再理他。
他抱着夜凝,转身,一步一步,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走去。
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。
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。
有恐惧,有敬畏,有不解,也有一丝丝……羡慕。
沈浪走得很稳。
他知道,从他抱起夜凝的那一刻起,他就等于把全宗门的麻烦都抱在了自己怀里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
这是他捅出的娄子。
也是他……唯一不想让别人碰的东西。
夜凝的呼吸很轻,带着一丝冰冷的气息,拂过他的脖颈。她身上那股时而狂暴时而冰冷的魔气,在接触到他时,却诡异地平息了许多。
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。
沈浪的脚步,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