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圆”。
这个字，在雷振长老的灵识中轰然炸开，将他毕生建立的、关于力量与修炼的认知体系，冲击得支离破碎。
他一生与雷霆为伴，信奉的是至刚至阳，是绝对的毁灭与审判。在他眼中，力量就是力量，要么你击溃我，要么我碾碎你。
可眼前这是什么？
他那足以轰平山岳的雷法，没有被更强的力量击溃，而是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“规则”所消解、吞噬、化为虚无。
那就好像，他用尽全力，一拳打向了天空。
天空不会受伤，不会反击，它只是在那里，包容了你的一切，也无视了你的一切。
这是比被正面击败，更深沉的无力感。
雷振长老僵在原地，维持着出招的姿态，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。那张素来刚毅威严的脸上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于迷茫的空白。
平台之上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山巅的风，还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。
“哎。”
一声轻飘飘的叹息，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。
沈浪放下了掏耳朵的手，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雷振长老。
“都说了，长老您火气太大了。你看，这漫天乌云还没散呢，等下要是打雷下雨，把宗门的花花草草砸坏了怎么办？就算砸不到花花草草，砸到小朋友也不好嘛。”
这番话，轻浮依旧，欠揍依旧。
但此刻，却再也没有人觉得他是在不知死活地挑衅。
雷振长老的身体，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他缓缓放下手臂，那双曾经电光闪烁的眼睛，此刻却黯淡无光。他看着沈浪，又看了看沈浪身边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白衣女子。
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。
数道身影，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平台的四周。
他们有的从云海中踏出，有的从山石的阴影里现身，每一个人的气息都深邃如海，正是合欢宗真正的顶层人物，那几位常年闭关，轻易不露面的太上长老。
而在他们中间，为首的一人，是一名看起来温文尔雅，穿着朴素青袍的中年文士。
合欢宗当代宗主，柳随风。
好家伙，全来了。VIp观影团啊这是。还以为就雷老头一个铁粉，没想到后面还藏着一个粉丝后援会。沈浪的内心，瞬间又被吐槽的弹幕淹没。
看来今天这场“毕业汇演”，观众还挺齐全。
柳随风的视线，没有去看失魂落魄的雷振，而是径直落在了沈浪和夜凝的身上。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温和眼眸里，此刻也充斥着难以掩饰的震撼。
他和其他长老，从雷振抵达这里的时候，便已经在了。
他们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。
从雷振长老气势汹汹的质问，到沈浪油嘴滑舌的应对。
从雷振长老石破天惊的“奔雷手”，到那诡异出现的无形壁垒。
再到那毁天灭地的“万钧雷狱”，被那人形的“虚无”轻易啃食。
他们站得更远，看得也更清楚。
在他们的神念感知中，沈浪和夜凝两人，自始至终，灵力波动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。他们就像两个漩涡的中心，一个引导，一个镇压，将雷振长老那狂暴的雷霆之力，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。
那不是功法。
也不是神通。
那是一种……“道”。
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，完整而自洽的“道”。
“沈浪，夜凝。”
柳随风终于开口，他斟酌着词句，试图用语言来描述他所见的景象。
“你们……这是何种境界？”
这个问题，问出了所有在场长老的心声。
是啊，这到底是什么？
《化自在天魔经》的记载里，从未有过这样的形态。心魔与宿主，要么一方吞噬另一方，成就无上魔功；要么两败俱伤，神魂俱灭。
何曾有过这种阴阳共济，完美共生的例子？
“宗主明鉴。”
沈浪一改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对着柳随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，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。
“弟子与凝儿闭关多日，潜心钻研本门双修大法的无上奥义，略有所得。弟子认为，双修的至高境界，并非灵与肉的交换，而是心与意的相通。正所谓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不分彼此，浑然一体。”
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
“我与凝儿，便是勘破了这一层，达到了‘心意合一’的全新境界。我们不再是两个人，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。长老方才攻击的，并非弟子个人，而是我们共同构筑的‘同心之圆’。此圆，以人心为引，以道心为基，生生不息，圆融无漏。非无上伟力，不可破也。”
一番话说得是玄之又玄，充满了哲理与道韵。
听得周围几位太上长老，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态。
心意合一？
同心之圆？
听起来……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？合欢宗的双修功法，追溯到源头，不就是讲究一个阴阳调和，互为补充吗？
难道，这小子真的误打误撞，走通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，通往至高境界的康庄大道？
沈浪的内心，已经快要笑疯了。
扯，就硬扯。反正你们也看不懂，我怎么说，你们就怎么信。把这玩意儿包装成合欢宗理论的伟大实践，看你们还好不好意思说这是魔功。
柳随风深深地看了沈浪一眼。
他当然不会全信这小子的鬼话。
但事实摆在眼前。
雷振，金丹后期修为，宗门内战力能排进前五的雷法狂人，他的全力一击，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。
而沈浪和夜凝，境界未变，依旧是筑基期。
筑基硬抗金丹后期，毫发无伤。
这是何等恐怖的概念？
这已经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。
这是怪物！
是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常识的，两个怪物！
柳随风与身旁的几位太上长老，用神念飞快地交流了片刻。
“威胁？不，这是天赐的机缘！”
“此法若能推广，我合欢宗何愁不能大兴！”
“不行！此法条件太过苛刻，心魔与宿主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！沈浪此例，不可复制！”
“但他们两人，已是宗门最大的底牌！必须保护起来！”
“雷振糊涂！险些毁我宗门万年根基！”
短暂的交流后，所有高层，达成了惊人的一致。
柳随风的脸上，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。他向前走了两步，越过失魂落魄的雷振，站到了沈浪面前。
“好，好一个‘心意合一’！”
柳随风抚掌赞叹。
“沈浪，夜凝，你们二人，为我合欢宗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，此乃天大的功劳！”
他环视四周，声音陡然提高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本座宣布！从今日起，沈浪与夜凝，晋为宗门‘道子’，地位等同亲传弟子，享核心长老一切待遇！”
“他们所居的‘听雪峰’，列为宗门禁地，除本座与太上长老外，任何人不得擅入！”
“他们所需一切修炼资源，宗门无条件供应！全力支持他们将‘同心之圆’的境界，推演至更高层次！”
一连串的命令，接连下达。
每一条，都让周围那些闻讯赶来的普通弟子，感到头晕目眩。
道子？
这可是只有在宗门面临传承危机，或是出现了万年不遇的绝世奇才时，才会设立的最高身份！
地位等同亲传，待遇比肩长老！
这简直是一步登天！
之前，所有人还都在猜测，这个修炼了禁忌魔功的沈浪，会是什么下场。最好的结果，也不过是废去修为，逐出宗门。
可现在呢？
人家非但没事，反而成了宗门捧在手心里的“至宝”！
这反转，来得太快太猛烈。
沈浪听着这一连串的封赏，脸上露出了“受宠若惊”的表情，心里却在疯狂计算着这些好处能折算成多少灵石。
宗门至宝？这个身份不错，以后可以横着走了。
听雪峰列为禁地？太好了，省得总有人来烦我。
资源无条件供应？我的天，这不就是无限额度的黑卡吗！发了！这次真的发了！
他强忍着当场笑出声的冲动，再次对着宗主深深一揖：“弟子……谢宗主厚爱！定不负宗门所托！”
柳随风满意地点了点头，又安抚了几句，便带着几位太上长老，化作流光消失了。
他们需要立刻回去，消化今天所见的震撼，并重新评估宗门的未来战略。
随着高层离去，那股沉重的威压也烟消云散。
平台上，只剩下了沈浪，夜凝，以及还僵立在那里的雷振长老。
周围那些围观的弟子，远远地看着，敬畏、羡慕、嫉妒，各种情绪交织，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。
沈浪伸了个懒腰，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。
他没有去看那些弟子，而是缓缓转过身，将他那灿烂无比，人畜无害的笑容，对准了面如死灰的雷振长老。
“雷长老。”
他慢悠悠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了对方耳中。
“您看，这事儿闹的。我这闭关洞府，被您的雷法劈得外墙都黑了，多不吉利。还有我，还有我们家凝儿，刚刚出关，就被您这么一番‘考校’，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，这心神不宁的，怕是没个三年五载都缓不过来。”
雷振的身体又是一震，他抬起头，麻木地看着沈浪。
沈浪完全无视了他那想杀人的神情，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，脸上挂着商人般精明的笑容。
“所以您看，这洞府的装修费，我们的精神损失费，误工费，还有这场精彩表演的‘教学演示费’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对着雷振长老，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微笑。
“咱们是不是，该找个地方，好好算算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