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浪宣布闭关的第三天，他本人正躺在庭院的摇椅上，悠闲地晒着太阳。
所谓的闭关，对他而言，更多是一种姿态。
一种“我累了，不想玩了，你们自己消化去吧”的高姿态。
宗门需要时间来适应一个不再受制衡的庞然大物，那些被他雷霆手段吓破了胆的长老和弟子们，也需要时间来重建对世界观的认知。
而他，则需要时间来研究手上这个有趣的新玩具。
那块从魔道探子身上搜刮来的黑色令牌，此刻正被他夹在两指之间，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。
“功法为假，传承为真……”
沈浪把这八个字念叨了不下百遍，越品越觉得不对劲。
一个能让万魔殿这种庞然大物不惜代价，甚至派出金丹长老级别刺客的后续功法，怎么可能是假的？如果真是假的，那这帮魔道修士是集体智商掉线了吗？
这不符合逻辑。
“这不符合投资回报率。”沈浪换了个更贴切的词。
“逻辑成立。”
夜凝清冽的分析切入他的脑海，她正站在一旁，用一块丝帕擦拭着沈浪刚用过的茶杯，动作一丝不苟，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。
“假设《万相天魔策》的功法本身，并非目的，而是一种筛选工具。”
沈浪的动作停住了。
筛选工具？
“功法是真的，但它的终极作用不是让人变得更强，而是将修炼者改造成某种特定的形态。”夜凝继续推演，“它会剔除资质不足、心性不坚的失败品，只有像你这样，能将功法修炼到极高境界的存在，才算合格。”
她顿了顿，给出了一个让沈浪背脊发凉的结论。
“你不是垂钓者，你是被选中的鱼。现在，鱼儿已经养肥，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。”
庭院里的空气，瞬间凝固。
沈浪脸上的懒散褪得一干二净。
他猛地坐直了身体，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。
万相天魔骨！
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像是凭空掉下来的馅饼，威力巨大，毫无副作用，简直是主角模板的标配外挂。
可如果……如果这根骨头，本身就是鱼钩呢？
“凝儿，分析万相天魔骨的构成，有没有可能被植入了某种……定位或者监视类的印记？”
夜凝的计算瞬间启动，无形的灵力探入沈浪体内，对那根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魔骨进行最深层次的扫描。
片刻之后，她的回馈带着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。
“可能性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。”
“它不仅仅是定位器。它更像一个实时生命体征监控仪。你的灵力水平、神魂状态、甚至你的情绪波动，都可能被远在亿万里之外的某个人，像看水晶球一样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沈浪的身体彻底僵住了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，站在闹市中央的小丑，自以为在戏耍众生，殊不知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。
一股被窥探、被操纵的恶寒，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危机感，前所未有的强烈。
“妈的，玩脱了。”他低声咒骂了一句。
一直以来，他都以为自己是棋手，没想到从头到尾，他都只是一枚摆在棋盘上的棋子。
不行。
不能这么被动。
“凝儿，我们回到过去。”沈浪闭上眼睛，神魂瞬间与夜凝连接。
“回溯西山废矿，击杀那名血鸦队长之前的最后十秒。我要看清他死前做的每一个动作，每一丝神魂波动。”
这是他与夜凝心意相通后开发的特殊能力。
夜凝是他的心魔，也是他记忆最忠实的记录者。只要他经历过，她就能完美复现。
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。
血腥气再次扑面而来，山谷里尸横遍野。
那个被他一剑穿心的血鸦队长，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窟窿。
时间流速被放慢了千百倍。
沈浪看到，在那名队长生机彻底断绝前的最后一刹那，他的神魂核心，并非是怨毒或不甘，而是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然后，一道极其微弱、极其隐晦的精神印记，从他溃散的神魂中一闪而逝，试图融入虚空。
在正常情况下，这道印记快到连元婴修士都无法捕捉。
但在夜凝的“慢放”和“超解析”模式下，它无所遁形。
那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的魔纹构成的徽记，整体呈现出一张非哭非笑的魔脸，充满了混乱与邪异。
画面定格。
沈浪退出了记忆回溯，猛地睁开眼。
那张扭曲的魔脸，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。
片刻的死寂后，他忽然笑了。
“呵。”
那笑声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野兽般的兴奋。
“总算知道敌人长什么样了，不再是睁眼瞎。”
他重新躺回摇椅，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。之前的懒散是伪装，而现在的放松，则是一种猎人锁定猎物后的从容。
“游戏，开始变得有趣了。”
***
第二天，沈浪走出庭院，准备去他新接管的丹堂灵草园“视察工作”。
如今他在宗门里的地位，堪比移动的瘟神。
弟子们远远看到他那身标志性的紫袍，便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，贴着墙根溜走，连头都不敢抬。
沈浪对此毫不在意，甚至还有闲心哼着不知名的小曲。
就在他拐过一个弯，准备踏上通往外门的主路时，一个身影突然从侧面的小径里冲了出来。
“哎哟！”
一声惊呼，那人直挺挺地朝着沈浪撞了过来。
沈浪脚步一顿，对方精准地撞在了他的胳膊上，然后夸张地向后跌倒在地。
“哗啦”一声。
那人怀里抱着的十几枚玉简，天女散花般摔了一地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！沈师兄！我不是故意的！”
那是一名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新进内门弟子，面容憨厚，此刻正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捡玉简，一张脸涨得通红，满是惶恐和不安。
他叫林风，沈浪的记忆库里没有这个名字。
显然是个无名小卒。
“没事吧，师弟？”
沈浪脸上挂着和煦的、足以让任何师妹心动的微笑，主动弯腰，帮他捡起一枚玉简。
他的动作温文尔雅，尽显师兄风范。
然而，在他的脑海里，夜凝的声音却不带一丝情感地响起。
【目标人物：林风。新晋内门弟子，三日前由外门晋升。】
【行为分析：撞击角度，预设轨迹，误差低于0.1度。撞击力量，7.3公斤，刚好能撞散玉简而不会让你产生被攻击的警觉。】
【生理数据：心率，120次\/分，远超正常道歉时的紧张阈值。微表情：在你扶他时，左眉毛不自觉上扬0.3秒，是典型的压制轻蔑情绪的应激反应。】
【综合计算：伪装度98.7%。】
夜凝给出了最终结论。
【是探子。】
沈浪扶起林风的动作，没有丝毫停顿。
他心中大定。
好家伙，专业啊。
这演技，这细节，不去凡人世界当演员可惜了。
不过，在他面前玩这个？
有夜凝这个堪比天道计算机的人形超算在，任何伪装都如同裸奔。
玩谍战，他怕过谁？
“多……多谢沈师兄！我……我叫林风，刚进内门，还请师兄多多关照！”林风站起身，抱着捡回来的玉简，一副感激涕零又有点受宠若惊的憨厚模样。
“林风是吧？好名字。”沈浪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以后有什么事，可以来找我。我看你挺顺眼的。”
“真的吗？谢谢师兄！”林风的眼睛里，甚至迸发出了崇拜的光芒。
“去吧，忙你的。”沈浪挥了挥手。
“是，师兄再见！”
林风如蒙大赦，抱着玉简，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，背影都透着一股老实人的笨拙。
沈浪站在原地，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。
他脸上的和煦微笑慢慢敛去，取而代代之的，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。
他忽然提高了音量，用一种懒洋洋的、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腔调，对着那道背影开口。
声音不大，却刚好能让对方听清。
“喂，万魔殿的朋友。”
林风离去的脚步，瞬间僵住。
“下次演戏记得专业点。”
沈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，慢悠悠地补充完下半句。
“你这撞人碰瓷的姿势，我十岁时就不用了。”
那名叫林风的弟子的身形，在阳光下彻底凝固，挺得笔直。
虽然隔着十几步远，沈浪仿佛都能听到他背后冷汗浸湿衣衫时，发出的那一声轻微的“滋啦”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