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如水,冷冷地倾泻而下。
幻阵散去,显露出的是一个比幻境更加残酷的真实。
钱坤、万魔殿护法、林风,三个人,三个方向,却都陷入了同一种死寂。
钱坤躺在自己砸出的深坑里,浑身骨骼欲裂,灵力空空如也。他艰难地转动着脖子,猩红的视线越过焦土与尸骸,看到了那些将他们团团包围的黑甲身影。
执法堂。
是他最熟悉的执法堂弟子。
可此刻,他们手中法器的锋芒,却整齐划一地对准了他。
为什么?
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?
他们不是应该在宗门各处要地执行戒严任务吗?
他们为什么会用看死人,看叛徒的眼光看着自己?
一个又一个疑问在他枯竭的脑海中浮现,却旋即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冻结。
另一边,万魔殿护法的情况同样凄惨。他施展魔神解体大法的后遗症正在爆发,魔气反噬着他的经脉,每一寸血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他看到了那些执法堂弟子,也看到了钱坤。
他没有疑问。
他只有一种被愚弄到了极致的暴怒和绝望。
圈套!
从头到尾,就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!
什么内乱,什么交易,全都是假的!合欢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!
他们被当成了猴子,耍到了最后一刻!
而林风,他靠着焦黑的树干,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。他只是麻木地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,看着那一片片将所有生路都堵死的森然甲胄。
他终于懂了。
为什么他往哪跑,都是死路一条。
因为从一开始,他就被关在笼子里,而那个握着笼子钥匙的人,只是在欣赏他徒劳的挣扎而已。
空气,仿佛凝固了。
所有的执法堂弟子都沉默着,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,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,结成阵势,形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钢铁壁垒。
这种沉默,比任何喊杀声都更让人窒息。
终于,人群分开。
一道身影,缓步从执法堂弟子的阵列后方走出,来到了阵前。
月光照亮了他的脸。
那是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容,一身华服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泽。
沈浪。
他来了。
他不是像那些弟子一样,带着冷漠或杀意。
他的脸上,是一种深深的、令人动容的悲痛。
他看着满地的疮痍,看着那些死去的同门,看着躺在坑中奄奄一息的钱坤,痛心疾首。
他往前走了几步,停在了距离钱坤不远的地方。
他伸出手,遥遥指着钱坤,似乎因为太过悲愤,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。
然后,一声充满了惋惜与沉痛的叹息,响彻了整个死寂的山林。
“钱长老,你糊涂啊!”
这一句话,仿佛一道九天玄雷,狠狠劈在了钱坤、护法和林风三人的天灵盖上!
钱坤的身体猛地一震,他死死地盯着沈浪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疯狂的恨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毁天灭地般的彻悟与冰寒。
沈浪?
为什么是他?
他怎么会在这里?
他凭什么指挥执法堂?
他脸上那悲痛的表情……是装出来的!
电光石火之间,所有之前想不通的环节,在这一刻,被沈浪的这句话,被他这个人的出现,完美地串联了起来!
为什么他会被轻易关进地牢?
为什么他的心腹会被轻易引到后山?
为什么万魔殿的人会“恰好”在同一时间出现?
为什么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刻,从那个不可能被打破的禁制中“挣脱”出来,与万魔殿护法拼个你死我活?
为什么执法堂会这么“及时”地赶到,将所有人都包围?
没有巧合。
从来就没有什么巧合!
从他动了心思,想要对沈浪下手的那一刻起,他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。
他以为自己是猎人,却不知从始至终,他都只是猎物。
他以为自己是棋手,却不知他连棋盘上的棋子都算不上,他只是对方用来清理掉另一枚棋子的……工具。
“是你……”
钱坤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他想嘶吼,想质问,却因为伤势过重,只能挤出两个沙哑的字。
万魔殿护法也想通了。
他看着沈浪,再看看钱坤,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好!好一个合欢宗!好一个沈浪!”
“利用本座,除掉宗门异己。再利用这个老匹夫,将本座重创。”
“一石二鸟,借刀杀人,最后你们再出来收拾残局,坐收渔利……好计谋!当真是好计谋啊!”
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不甘。
他自负智计过人,心狠手辣,没想到今天却在一个黄口小儿面前,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,输得一败涂地!
沈浪没有理会护法的狂笑,他的视线,始终“痛心”地停留在钱坤身上。
“钱长老,你身为宗门长老,位高权重,为何要勾结魔道,残害同门?”
他环视一周,指着那些死去的钱坤心腹,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痛楚。
“你看看!看看这些弟子!他们都是我合欢宗的栋梁啊!他们那么信任你,可你却带着他们,走上了一条不归路!”
“你与魔道交易,引狼入室,屠戮手足,究竟是为了什么?!”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,句句诛心。
周围的执法堂弟子们听着这番话,再看看眼前的惨状,一个个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。
原来如此!
原来钱长老勾结了魔道!
原来今晚的一切,都是钱长老的阴谋!
而沈浪师兄,则是洞悉了这一切,带领他们前来拨乱反正的英雄!
一时间,所有执法堂弟子望向沈浪的目光,都充满了敬佩与狂热。
“噗——!”
钱坤再也忍不住,一口逆血狂喷而出,将身下的土地染得更红。
他指着沈浪,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,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。
“不是我!是你!是你陷害我!!”
沈浪看着他,脸上悲痛的神色更浓了。
“钱长老,事到如今,你还要狡辩吗?”
他缓缓摇头,一副“我为你感到可悲”的模样。
“你以为,我没有证据吗?”
钱坤的心,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。
证据?
他当然有证据。
因为整件事,就是他一手策划的。
他想要什么证据,就能有什么证据。
完了。
这一次,是真的全完了。
他看着沈浪那张俊美而年轻的脸,那张脸上,此刻写满了“正义”与“悲悯”。
可钱坤却从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深处,看到了一丝隐藏得极好的、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快意。
那是一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对掌控。
一种高高在上的、俯视众生的冷漠。
他终于看清了。
这个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,认为只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,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。
他不是什么绵羊。
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,择人而噬的史前凶兽!
而自己,就是那个蠢到主动把头凑到他嘴边的……食物。
无边的悔恨与怨毒,瞬间吞噬了钱坤的最后一丝理智。
他死死地盯着沈浪,那怨毒的视线,仿佛要将沈浪的模样,刻进自己的神魂最深处。
“沈……浪……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而后双眼一翻,在极致的愤怒与绝望中,彻底昏死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