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懒洋洋的嗓音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捅进了死寂的空气里。
冯远山和雷暴脸上的狠厉与得意,瞬间凝固,碎裂,然后化为纯粹的惊骇。
他们死死盯着那片乌烟瘴气的洞口,又猛地看向对方。
眼神里,不再是撞破同类的杀机,而是被猎物反将一军的恐慌。
他怎么知道?
他为什么会知道?
那个本该在功法反噬下油尽灯枯、神志不清的男人,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?
烟尘缓缓散去。
一道身影从洞窟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。
不是想象中面色惨白、步履蹒跚的重伤之人。
走出来的人,一身松垮的华服依旧,露出的胸膛肌肤在月色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,浑身上下,哪里有半分受伤的迹象。
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舒服的懒腰。
那舒展筋骨的惬意模样,仿佛刚刚只是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。
他手里,还捏着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,随手往旁边一扔。
“啧,火候还是差了点,肉有点老。”
这句轻描淡写的抱怨,在万籁俱寂的思过崖,清晰得令人发指。
那两拨前来偷袭的杀手,无论是正道的天剑门修士,还是万魔殿的魔修,全都僵在了原地。
他们看看那个生龙活虎得不像话的沈浪,再看看各自阵营里,那两个面如死灰的合欢宗长老。
一个无比荒谬且恐怖的念头,在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。
他们不是来捕蝉的螳螂。
他们是被人丢进陷阱里,用来引诱螳螂的蝉。
“沈浪!”
冯远山最先从极致的震惊中挣脱出来,只是那声音,已经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沈浪,试图抢回主动权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!竟敢佯装重伤,欺瞒宗门!我看你分明是在秘境中被天魔夺舍,已然堕入魔道!今日,我便要替天行道,为宗门清理门户!”
一套完美的说辞。
既解释了沈浪为何“伤势痊愈”,又为自己出现在此地,安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就算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,这位执法堂的二长老,依旧没有放弃算计。
有点东西。
沈浪甚至想给他鼓个掌。
“清理门户?”
他掏了掏耳朵,像是在听什么笑话。
“冯长老,您这话说的,可就太伤我的心了。”
沈浪缓步向前,完全无视了那十几个杀气腾腾的敌人,径直走到两位长老面前,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飘了过去。
“您说我堕入魔道,那我就好奇了,战堂的雷长老,您老人家又是来做什么的?”
他的视线,慢悠悠地转向那个魁梧的老者。
“您不是应该在战堂坐镇,统筹山门防御吗?怎么有闲情逸致,跑到我这荒无人烟的思过崖,跟万魔殿的朋友们……交流感情?”
那六名魔道修士的身体,微不可察地一僵。
雷暴那张原本就煞气腾腾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你……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!”
“我胡言乱语?”沈浪笑了,他清了清嗓子,惟妙惟肖地模仿起雷暴那粗犷的嗓音。
“‘一群蠢货!跟伪君子废什么话!不惜一切代价,冲进去!拿到沈浪身上的东西,万魔殿那边,少不了你们的好处!’……雷长老,这话,耳熟吗?”
雷暴浑身的汗毛,在这一刻根根倒竖。
这小子……他当时到底藏在哪里?!
没等雷暴想出个所以然,沈浪的目光又转回了冯远山身上,笑意更浓。
“还有冯长老您,‘先联手杀了沈浪这个魔头,夺取传承!再回头解决这些魔道妖人!’啧啧,好一招驱虎吞狼,用完就扔,真是把我们这些魔道妖人,安排得明明白白。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魔道妖人”四个字。
“我就是不知道,远道而来的天剑门各位道友,听了这话,心里作何感想啊?”
那五名白衣剑客的敌意,瞬间从沈浪身上,转移到了冯远山那里。
他们接到的密令,是斩杀魔头沈浪,为正道除害。
可冯远山的话,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,在杀了沈浪之后,他们自己,也会成为被“解决”的对象。
冯远山的心,沉入了无底深渊。
完了。
全都完了。
这个小子,他什么都知道。
他们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,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引蛇出洞。
这是一场精心布置好的公开处刑,而他们两个,就是舞台上最可笑的小丑。
“你……你究竟是怎么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的?”沈浪替他问完了,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,化为一片冰冷的嘲弄。
“这宗门里,盼着我死的人,太多了。有的人,觉得我碍事;有的人,觉得我身上的传承太香。”
他伸出两根手指,分别指向两位长老。
“所以我就在想,干脆就把我自己这块肉挂出来,看看能钓上来什么鱼。”
“结果,你猜怎么着?”
他身子前倾,压低了嗓音,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。
“钓上来的,是两条首鼠两端的内鬼。一条想把肉卖给正道,一条想把肉卖给魔道。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聪明人,结果,两拨客人都来了,两个‘主人’也亲自到场监工。”
“你们说,这事儿,它好不好笑?”
“竖子!尔敢!”
雷暴的理智,终于被这极致的羞辱彻底焚毁。
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。
“死到临头,还敢在此饶舌!”
轰!
元婴期修士的威压毫无保留地爆发,狂暴的灵力气浪将地面都掀起一层!
“先杀了你,再搜魂!老夫不信找不出秘密!”
与此同时,冯远山那张方正的脸也彻底扭曲,伪装出的道貌岸然荡然无存,只剩下最原始的贪婪与杀意。
他很清楚,已经没有任何退路。
唯一的生机,就是在这里,杀了沈浪,杀了所有知情者,然后夺走天魔传承!
只要能得到那份力量,别说宗门长老,就算是宗主之位,也未必不能坐上一坐!
“雷长老所言极是!”冯远山的声音阴冷如冰,“此子已成心腹大患,留他不得!”
两股恐怖绝伦的气息,一者霸道绝伦,一者阴狠毒辣,死死锁定了沈浪。
那些外来的杀手骇得连连后退,在这两位元婴长老的威压下,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他们终于明白,自己从头到尾,都只是棋子。
现在,棋盘要被掀了。
天剑门的领队剑客与万魔殿的黑袍首领,在混乱中对视了一眼。
一个念头,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。
跑!
然而,已经晚了。
“想走?”
沈浪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消失,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俯瞰全局的冷漠。
“戏才刚开场,连杯茶都没喝,就急着走,是不是太不给我这个主人面子了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嗡!
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灵力光幕,以整个思过崖为范围,骤然升起,将整片山谷彻底封锁!
赫然是一座早已布置好的顶级困阵!
“你!”
冯远山和雷暴的脸上,终于浮现出绝望。
这不是陷阱。
这是坟墓!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墓!
“杀!”
再没有任何犹豫。
雷暴身形暴起,一拳轰出,拳风裹挟着血色罡气,仿佛能撕裂空间!
冯远山袖袍一甩,数十根漆黑如墨的毒针,悄无声息,化作一片死亡之雨,笼罩了沈浪周身所有要害!
两位元婴长老,在这一刻,同时使出了自己的必杀一击!
他们要用最雷霆的手段,将这个可怕的年轻人,连同他所有的算计,彻底抹杀!
狂暴的拳罡与致命的毒针,从两个方向,封死了沈浪所有的退路。
那些被困在阵法中的杀手们,无不骇然。
他们仿佛已经看到,下一秒,沈浪就会被这毁天灭地的攻击,轰成齑粉。
然而,面对这绝杀之局,沈浪却连动都未动。
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甚至还有闲心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。
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他身侧的夜凝,终于有了动作。
她向前,踏出了一步。
仅仅只是一步。
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,在那狂暴的灵力风暴中,甚至没有扬起一丝褶皱。
她没有拔剑,甚至没有抬手。
她只是抬起眼,清冷的眸子,看向那两名全力扑杀而来的元婴长老。
而后,朱唇轻启。
一个字,平淡,清冷,不带丝毫烟火气,却仿佛蕴含着冻结万物的力量,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。
“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