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星台上,死寂一片。
只有高空的寒风,呼啸着从崩塌的栏杆缺口处灌入,吹动着北辰星深蓝法袍的下摆,也吹冷了在场所有星陨阁高层的心。
那圈作为周天星斗大阵重要节点、铭刻了历代先贤心血符文的水晶栏杆,就在他们眼前,被这个灰衣青年随手一点,化为漫天晶莹的碎片,如同最无情的嘲讽,嘲笑着他们数百年的骄傲与底蕴。
微胖太上长老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响,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,脸色灰败。白发鹰眸长老握紧了拳,指甲掐入掌心,眼中充满了屈辱与难以置信,却不敢再有丝毫发作。银眸太上长老那奇异的银色眼眸,死死盯着林枫,仿佛想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,但最终,眸中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。
北辰星作为阁主,承受的压力最大。他看着脚下崩解的星辰符文,看着那空荡荡的观星台边缘,感受着大阵传来的阵阵哀鸣与不稳定波动,一颗心沉入了谷底。
他知道,自己错了。错估了对方的实力,也错估了对方的行事风格。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揣度、可以用势力威压的存在。他拥有着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力量,以及百无禁忌的底气。
再坚持下去,恐怕星陨阁数百年的基业,今日就要步血煞宗的后尘!
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北辰星对着林枫,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低:“林前辈……神通广大,晚辈等……心悦诚服。之前多有冒犯,还请前辈……海涵。”
他改了称呼,从“道友”变为“前辈”,彻底承认了双方实力与地位的差距。
林枫神色不变,只是微微颔首:“现在,可以好好说话了?”
“自然,自然!”北辰星连忙道,挥手示意文若星退下,又对三位太上长老使了个眼色。三位长老纵然心中万般不甘,也只能强忍着,站到了北辰星身后,不再出声。
“前辈请上座。”北辰星亲自引着林枫,来到观星台中央,那里原本是星图模型悬浮之处,旁边有几张由“星沉木”打造的座椅。此刻星图模型因为刚才的震荡,光芒黯淡,旋转也变得缓慢不稳。
林枫随意坐下,韩立有些忐忑地站在他身后。
北辰星也在对面坐下,姿态恭敬:“前辈,关于韩立与引星罗盘之事,其中或许……确有误会。”他斟酌着词句,“引星罗盘确实失窃,阁中守卫也确实见到韩立曾在宝库附近出没,加之他身怀‘星云晶’,能激发罗盘,故嫌疑最大。但……若说铁证,确实……尚未找到决定性的证据。”
他这话,已经是在找台阶下了。既然硬的不行,就只能来软的,至少先稳住这位煞星。
林枫不置可否,只是问道:“那引星罗盘,到底有何特殊?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?”
北辰星犹豫了一下,看了一眼林枫平静无波的眼神,知道隐瞒无用,反而可能再次激怒对方,只得坦言道:“不瞒前辈,引星罗盘,乃是我星陨阁初代阁主,于星坠原深处一处上古遗迹中发现。其最大功用,并非寻常的观星定位,而是……能够在一定条件下,感应并微弱引动‘星坠源核’的共鸣。”
“星坠源核?”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兴趣。
“正是。”北辰星点头,“传说上古有星辰碎片坠落于此,形成星坠原。那星辰碎片的核心,便被称为‘星坠源核’,蕴含着最精纯的星辰本源之力,更是解开上古星辰之谜、甚至沟通天外星域的关键。然而,星坠源核深藏地脉,踪迹缥缈,若无特殊指引,根本无法寻得。引星罗盘,便是那‘钥匙’之一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除了引星罗盘,据说还需要特定的‘星力源’(如星云晶)激发,以及……某种特殊的‘容器’,才能安全地承载和接近星坠源核的力量。我阁数百年来,一直在搜集相关线索和物品。韩立身怀星云晶,本就引人注目,又恰逢罗盘失窃,故……”
林枫明白了。这是一场围绕“星坠源核”的争夺。星陨阁掌握了钥匙(罗盘)和部分地图(星辰研究),需要星力源(星云晶)和特殊容器来开启宝藏。韩立怀璧其罪,成了被怀疑和追捕的对象。
“特殊的容器?”林枫心中一动,想到了自己从血煞宗得来的那个漆黑小葫芦。那葫芦的材质和内部那个微小的、坚固的封印空间,似乎正符合“承载特殊力量”的描述。难道……血煞宗当年也曾觊觎过星坠源核?或者,这黑葫芦本就是与星坠之秘相关的物品之一,流落到了南域?
他不动声色,继续问道:“你们星陨阁,对那‘容器’,了解多少?”
北辰星摇头:“所知甚少。只从一些极其古老的残卷中得知,容器可能形态不一,但共同特点是材质特殊,能隔绝星辰本源的狂暴力量,内部自成稳固空间。我阁也曾收集过一些疑似物品,但皆无法确定。”
林枫点了点头,不再追问容器之事。他转而看向那悬浮的、光芒黯淡的星图模型:“这星图,似乎不仅仅是观星之用?”
提到星图,北辰星精神微振,这是星陨阁真正的核心瑰宝:“前辈慧眼。此‘周天寰宇星图’,乃是我阁结合上古星坠碎片中残留的星域信息,以及历代先贤观测推演,耗费无数心血构建而成。它不仅映射真实星空,更内蕴一丝上古星辰运转的法则轨迹,对于感悟星辰法则、推演天机、乃至定位星坠源核可能出现的区域,都有莫大助益。只是……方才前辈那一脚,似乎震动了星图核心,导致其运转滞涩,部分轨迹混乱……”他说着,脸上露出心疼之色。
林枫看了一眼那星图,确实,因为刚才他引动地面符文崩解,影响了与地面阵法相连的星图模型,导致其内部能量循环出现了问题。不少星光线条纠缠错乱,光芒明灭不定。
“些许小问题,修复便是。”林枫随口说道,然后对着那巨大的星图模型,伸出手指,凌空虚划了几下。
他的动作很随意,仿佛只是在空气中涂鸦。
但随着他指尖划过,一道道微不可察、却蕴含着奇异“理顺”与“修复”道韵的混沌色细线,凭空生成,没入那星图模型之中。
紧接着,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星图模型内部,那些纠缠错乱的星光线条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、梳理,迅速回归到原本的轨迹之上!黯淡的光芒重新变得明亮、稳定!甚至,因为那混沌色细线中蕴含的一丝更高层次的“秩序”之力,整个星图模型的运转,比之前更加顺畅、圆融,散发出的星辰道韵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丝!
短短几息时间,这被北辰星视为需要耗费大量资源和时间才能修复的星图核心,便恢复如初,甚至……犹有过之!
北辰星四人再次瞪大了眼睛,如同见了鬼一般!
这……这又是什么手段?!挥手间修复法则星图?!这已经不是“修复”了,更像是……赋予了其更优化的“规则”!
他们对林枫的敬畏,瞬间又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、难以企及的高度。此刻,他们心中再无半分侥幸或怨怼,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一丝……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攀上关系的奢望?
“前……前辈神通……匪夷所思!晚辈……叹服!”北辰星声音干涩,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敬佩。能轻易毁掉,更能轻易修复,且修复得更好,这等手段,已近乎造化!
林枫收回手,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他看向北辰星:“韩立之事,你们打算如何了结?”
北辰星立刻道:“既然证据不足,韩立小友自然无罪。之前追捕造成的伤害,我星陨阁愿做出赔偿。并且,韩立小友身怀星云晶,或许与星坠之秘有缘,若他愿意,我星陨阁可聘请其为客卿学徒,共同研究星辰之道,绝不会再有任何强迫或加害之举!”
他反应极快,立刻将坏事变好事,试图将韩立(以及他背后的林枫)与星陨阁绑在一起。
林枫看向韩立:“你觉得呢?”
韩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,他看了一眼态度恭敬的北辰星,又想到星陨阁在星辰研究上的权威,以及自己寻找父母失踪真相的执念,咬了咬牙,对林枫躬身道:“前辈,晚辈……晚辈想留下。星陨阁毕竟掌握着最多的星辰知识和线索,晚辈想查清父母当年探索星坠原失踪的真相,也想……见识一下那传说中的星坠源核。”
顿了顿,他补充道:“当然,一切听凭前辈安排。若前辈觉得不妥,晚辈立刻跟前辈离开。”
林枫点了点头。这少年心性不错,有孝心,也有追求。留在星陨阁,对他来说,确实比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更合适。有自己今日立威,星陨阁绝不敢再为难他,反而会尽力拉拢。
“既然如此,你就留下吧。”林枫对北辰星道,“人交给你,好生照看。若他有任何闪失,或者我发现你们阳奉阴违……”
“不敢!绝对不敢!”北辰星连忙保证,“前辈放心,韩立小友在我星陨阁,必将享受最高等级的客卿待遇,所有星辰典籍、研究设施,尽皆对其开放!晚辈以星陨阁千年信誉担保!”
“最好如此。”林枫不再多说,又看了一眼那修复后的星图,“这星图,借我观悟几日,可有问题?”
北辰星哪里敢说有问题,连声道:“前辈能莅临观悟,乃星图之幸,星陨阁之幸!前辈尽管在此参悟,绝无任何人打扰!”他甚至巴不得林枫多留几日,好多攀些交情。
林枫不再理会他们,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星图模型前,抬头仰望。星图缓缓旋转,浩瀚星河,尽在眼底。
北辰星见状,识趣地带着三位太上长老和韩立,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观星台,并将此地列为最高禁区,严禁任何人靠近打扰。
偌大的观星台上,只剩下林枫一人,与那运转不休的周天星图。
他静静地看着星图中那无数星辰的轨迹,光线的明灭,能量的流转。神识融入其中,感悟着其中蕴含的一丝上古星辰法则,以及……那隐约指向星坠原深处某个神秘坐标的微弱牵引。
时间悄然流逝。
日落月升,星辰显现。
观星台上的水晶穹顶,将真实的星空与星图模型的光芒融为一体,美轮美奂。
林枫站在原地,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。
他的识海中,那巨大的星图正在被迅速解析、重构。不仅仅是表面的星辰位置和轨迹,更深层次的,是构成这片星域、这次“星坠”事件背后的,那一点点破碎的、关于“天外”、“撞击”、“能量散逸”、“法则烙印”的信息碎片。
结合他从血煞宗得来的黑葫芦,从韩立那里看到的星云晶和引星罗盘,一条模糊的线索,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。
上古时期,确有天外之物(可能是星辰碎片,也可能是别的什么)坠落于此。那东西蕴含着强大的星辰本源和某种特殊的“秩序”或“封印”力量。坠落时,核心(源核)深藏,散逸的能量和破碎的法则形成了星坠原的特殊环境和星辰之力。
有不止一股势力(包括血煞宗的先祖、星陨阁的先祖,或许还有其他人)在追寻这源核。他们找到了部分钥匙(罗盘)、能量源(星云晶)和……承载物(黑葫芦这类容器)。
血煞宗不知何故得到或炼制了黑葫芦,但未能找到源核,或者找到了却无法开启\/驾驭,最终将其封存在血炼窟深处。星陨阁则掌握了罗盘和星图,一直在寻找星云晶和容器。
而韩立,身怀星云晶,又巧合(或许并非完全巧合)得到了接触引星罗盘的机会,成了开启这尘封秘密的一把钥匙。
“有意思。”林枫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“看来这星坠原,还真埋了个不小的‘瓜’。血煞宗的黑葫芦,星陨阁的罗盘星图,韩立的星云晶……再加上那不知藏在何处的源核……倒是凑齐了一桌菜。”
他对那星坠源核本身,兴趣不是特别大。星辰本源之力虽好,但对他如今的境界而言,并非必需。他更感兴趣的,是那源核中可能蕴含的、来自天外的“信息”,以及黑葫芦这种特殊“容器”的炼制原理和用途。
而且,他有一种直觉,这黑葫芦,恐怕不仅仅是用来装“星坠源核”那么简单。其内部那个微小而坚固的封印空间,以及那缕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和悸动的气息,或许隐藏着更大的秘密。
“看来,得去那星坠源核可能埋藏的地方看看了。”林枫心中下了决定。
不过,在此之前……
他目光再次投向那浩瀚星图,神识集中在那隐约指向的坐标区域。
星图之上,那片对应的星空区域,星光忽然异常明亮地闪烁了一下,仿佛在回应他的注视。
林枫嘴角微勾。
“看来,不用我慢慢找了。”
他伸出手,对着星图中那片闪烁的区域,五指虚张,然后缓缓收拢。
仿佛隔空,抓住了什么。
星坠原深处,某片被特殊力场笼罩、从未有人能真正进入的核心区域,大地微微震动了一下。
一缕极其微弱的、精纯到难以想象的星辰本源气息,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,轻轻翻了个身,泄露出一丝气息。
而这丝气息,顺着星图与源核之间那冥冥中的联系,跨越空间,被林枫牢牢“抓住”,清晰地感知到了其方位与状态。
“找到了。”
林枫收回手,眼中光芒一闪而逝。
接下来,就是去取这件“礼物”的时候了。
不过,在离开之前,还有些小事要处理。
他心念一动,一道神念传音,送出了观星台。
片刻后,北辰星独自一人,神情恭敬地再次来到观星台。
“前辈有何吩咐?”北辰星躬身问道。
林枫看着他,淡淡道:“韩立我交给你了,好生对待。星图我已参悟完毕,不再需要。另外……”
他手腕一翻,那枚从血煞宗得来的、暗红色的血煞宗主传承令牌出现在手中。
“此物于我无用,或许对你们研究某些上古禁制或能量封印有些参考价值,送你了。”
说着,他将令牌抛给北辰星。
北辰星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,入手冰凉,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郁血煞之力和复杂的禁制符文。他心中剧震!这可是血煞宗的宗主信物!是覆灭了血煞宗的前辈随手给出的“赠品”!其象征意义和研究价值,无可估量!
“多……多谢前辈厚赐!”北辰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。这不仅是宝物,更是一种认可和关系的象征!
“不必。”林枫摆摆手,“我稍后会离开坠星城,去办点事。韩立就拜托你们了。若有机会,我或许还会回来。”
“前辈但请放心!晚辈恭送前辈!星陨阁的大门,永远为前辈敞开!”北辰星深深鞠躬。
林枫不再多言,身影微微一晃,便如同水波荡漾,从观星台上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北辰星直起身,看着空空如也的观星台,又看了看手中那枚沉甸甸的血煞宗主令,长长舒了口气,心中五味杂陈。
有敬畏,有庆幸,有后怕,也有一丝……攀上关系的激动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星陨阁的命运,乃至整个星坠原的格局,都将因为这位神秘前辈的降临,而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。
而此刻,林枫已然离开了坠星城,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,朝着星坠原最深处、那星图指引、源核沉睡的方向,疾驰而去。
星图秘辛已解,葫芦之缘初显。
真正的“摘星”之旅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