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的奶奶在七月半的前一天夜里走了,很安详,像是睡过去了。村里主持白事的老人捻着念珠,对从城里匆匆赶回的林夕说:“老太太有福气,没受罪,就是日子巧了点,明天是中元节,阴气重,得赶紧入土为安。”
林夕红着眼眶点头。父母早逝,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,和奶奶最亲。奶奶生前总念叨着落叶归根,如今在老家办丧事,也是遂了老人的愿。
老宅还是记忆中的样子,只是更旧了些,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。来帮忙的乡亲不少,但气氛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。他们看林夕的眼神躲躲闪闪,交谈也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几个老人围着奶奶的棺木念念有词,烧着厚厚的纸钱,火盆里的灰烬打着旋往上飘。
“夕丫头,节哀。”村西头的三婆拄着拐杖过来,干枯的手拍了拍林夕的胳膊,欲言又止,“你奶奶……走之前没跟你说啥?”
林夕摇摇头,嗓子发哑:“没有,接到电话时,人已经……”
三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,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“没事,没事,就是……夜里睡觉警醒些,听到啥动静,别好奇,别应声,尤其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拐杖往院子西南角的方向指了指,“……尤其是那口老井,离远点。”
老井?林夕记得那口井,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,早就废弃不用了,上面盖着厚重的青石板,奶奶以前从不让她靠近,说井深,凉气重,小孩子受不了。
她没多想,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和关心。
守灵夜。白烛摇曳,奶奶的遗像在烟雾后显得模糊。林夕跪在蒲团上,眼泪都快流干了。后半夜,帮忙的乡亲陆续散去,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灵堂。
夜深人静,只有风吹过老旧窗棂的呜咽声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咚……”
一声沉闷的、像是石头敲击的声音,隐隐约约从院子西南角传来。
林夕一个激灵,抬起头,侧耳倾听。
声音消失了。只有风声。
是错觉吧。她太累了。
刚低下头,那声音又响了!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
这次更清晰了些,一声接一声,缓慢,固执,真的像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敲击井口的青石板!
林夕的心一下子揪紧了。她想起三婆白天的话,后背窜起一股凉意。
谁?谁会半夜去敲那口废井?
她屏住呼吸,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屋门口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
院子里月光惨白,树影摇晃。西南角那口井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,什么也看不清。
敲击声停止了。
她松了口气,果然是幻听……
正要退回,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——
井边,似乎立着一个极其模糊的、矮小的黑影!
像是个……穿着深色褂子的老人背影!
那影子一动不动,背对着她,就那么静静地立在井边,仿佛已经站了百年。
林夕的血液瞬间凉透了!她死死捂住嘴,才没叫出声来。
是奶奶?!那背影……那身量……像极了奶奶!
黑影维持了不到三秒,就像被风吹散的烟,倏地一下消散不见了。
院子里空荡荡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。
林夕腿一软,差点瘫倒在地。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。是奶奶回魂了吗?中元节快到了,所以……她来看最后一眼?
恐惧和巨大的悲伤交织在一起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这一夜,她再也没敢合眼。
第二天,奶奶顺利下葬了。坟头的新土带着潮湿的气味。林夕哭成了泪人。
按照规矩,丧事后的三天内,至亲最好留在老宅,守一守老人的魂。林夕虽然害怕,但还是决定留下来,陪奶奶最后一段。
又是夜晚。
老宅死寂得可怕。林夕早早锁好了门窗,甚至用桌子抵住了堂屋的门。她不敢睡,睁着眼睛躺在床上,耳朵竖得老高。
什么声音都没有。
直到午夜时分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
敲击井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!
这一次,声音更加清晰,更加执着,仿佛带着某种不耐烦的情绪。
林夕吓得缩进被子,浑身发抖。
但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,直接钻进她的脑子里。
更可怕的是,这一次,伴随着敲击声,竟然隐隐约约的,还有一个极其沙哑、极其含糊的老人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飘来……
“开……开……让我……进去……”
“冷……里面……好冷……”
“夕……丫头……开……”
那声音……那声音像极了奶奶!可又扭曲变形,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和怨毒!
林夕魂飞魄散!这不是回魂!这绝对不是慈祥的奶奶!
她连滚带爬地冲下床,想逃出这屋子,却发现房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住了,根本打不开!
就在她绝望地用身体撞门的时候——
堂屋里的老式挂钟,“当……当……当……”地敲响了午夜十二点。
所有的声音,敲击声,呓语声,在这一瞬间,戛然而止。
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。
林夕瘫软在门后,冷汗浸透了睡衣。
结束了?
她颤抖着,一点点爬起身,鬼使神差地,再次挪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,惊恐地望向那口井。
月光下,井口的青石板……
似乎……被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!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凉风,正从那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。
而井边的泥地上……
赫然印着几个小小的、湿漉漉的、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……
光脚的脚印!
脚印一路延伸,指向老宅的方向。
指向她的窗户。
林夕的目光顺着那脚印移动,心脏骤停。
脚印……
最终消失在她窗台下方的墙角。
那个东西……那个从井里出来的东西……此刻……
就贴在她卧室的窗户外面的墙上!
与她……
仅一墙之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