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节的江南古镇,被一层湿漉漉、灰蒙蒙的雾气笼罩。青石板路反射着幽冷的光,河道里的水变得浑浊湍急,裹挟着枯枝败叶,无声地奔流。
沈青书从吱呀作响的乌篷船里钻出来,提着简单的行李箱,踏上了这座陌生小镇的码头。他是省城派来的水利工程师,此行是为了勘察镇外那座年代久远、近来状况频出的“安澜闸”。
码头边,几个老人蹲在那里抽着水烟,看到陌生人,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。空气里弥漫着水汽、鱼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。
一个穿着蓑衣、精瘦黝黑的中年汉子迎上来,是镇公所派来的联络人,姓何。 “沈工程师?一路辛苦。住处安排好了,就在河沿老街。”老何话不多,接过沈青书的行李,眼神有些躲闪,“镇上条件简陋,您多包涵。”
两人沿着湿滑的河岸行走。河水就在脚边不远处哗哗流淌,颜色是一种不祥的浑黄。沈青书注意到,几乎每户临水人家的窗台上,都摆放着一些奇怪的东西:有的是一碗清水,里面浸着几枚生锈的铜钱;有的是一把剪刀,刀尖朝外;还有的,甚至挂着一面模糊不清的小铜镜,正对着河面。
更让他不解的是,许多临水的后门口,还系着一条破旧的草绳,绳子上串着干枯的艾草和一种他不认识的锯齿状水草。
“何同志,这些是……”沈青书忍不住指着那些物事问道。
老何的脸色微微一变,加快了脚步:“乡下地方的老习俗,辟邪的,没什么看头。工程师您这样的文化人,不信这些。”
语气里的敷衍和回避显而易见。
安排给沈青书的住处是一栋临河的老木楼,推开窗户,浑浊的河水几乎触手可及。屋里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气。
放下行李,沈青书立刻要求去查看安澜闸。老何犹豫了一下,还是带他去了。
闸口在镇子下游,是一座巨大的石砌建筑,饱经风霜,青苔斑驳。此刻闸门半开,汹涌的河水从闸口咆哮着冲泻而下,发出雷鸣般的轰响。水汽弥漫,站在闸上都觉得脚下震动。
沈青书仔细查看着闸体的结构,眉头越皱越紧。这古闸设计得其实相当巧妙,但显然年久失修,多处石料松动,水下部分恐怕隐患更多。
“这闸必须尽快彻底检修,否则雨季再大些,很危险。”沈青书大声对老何喊着,压过水声。
老何只是点头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,眼神时不时瞟向那翻滚浑浊的河水深处,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镇上……最近没什么事吧?”沈青书试探着问,“我看大家好像都有些紧张。”
老何猛地收回目光,干咳两声:“没……能有什么事。就是雨下得人心烦。工程师,看完了咱就回吧,这水边上,风大,冷。”
回去的路上,气氛更加沉闷。路过镇口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时,沈青书赫然看到树干上钉着好几块木牌,上面用红漆写着些歪歪扭扭、如同符咒般的字迹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树下,还有新烧过纸钱的痕迹。
他停下脚步想细看,老何却一把拉住他胳膊,力道之大,让沈青书吃了一惊。 “别看!快走!”老何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急促,“天快黑了,不能在水边久待!”
沈青书被半拖半拽地拉回老街。临分手时,老何塞给他一盏老式的煤油灯和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。 “晚上……万一停电用得着。这包艾草,晚上放在窗口,驱……驱蚊虫。”老何的眼神闪烁不定,“记住,工程师,晚上听到任何动静,千万别开窗,别看河里。早早熄灯睡觉。”
说完,不等沈青书再问,老何就匆匆消失在迷蒙的雨雾里。
沈青书拿着那盏沉重的油灯和一包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干草,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。
夜幕迅速降临。雨没有停,反而下得更密了,敲打着木窗棂,沙沙作响。
果然,刚过八点,电灯闪烁几下,彻底灭了。整条老街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窗外河水永无止境的流淌声。
沈青书点亮了那盏煤油灯,昏黄的光晕在房间里摇曳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拉得忽长忽短。
他摊开图纸,试图工作,却心神不宁。老何的话、窗台上的布置、镇民怪异的神情、槐树下的红字木牌……一切都在他脑子里打转。
还有,他总觉得,在这庞大的雨声和水流声之外,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声音。
一种……若有若无的……像是湿漉漉的头发拖过青石板的……窸窣声?
还有……极轻微的,像是人在水下憋气时发出的……咕噜声?
他甩甩头,告诉自己那是错觉,是风声雨声和水声混合产生的幻听。
他起身,想把那包所谓的“艾草”放到窗台。走到窗边,他下意识地朝外面的河道看了一眼。
漆黑一片。只有雨点落水激起的细小涟漪,在偶尔闪电亮起的瞬间,映出一点破碎的光。
但就在闪电熄灭的刹那——
他好像看到,河对岸的黑暗中,立着一个模糊的、瘦长的白色人影?
一动不动,面朝着他的方向。
沈青书的心猛地一跳,凑近窗户,努力想看清。
又是一道闪电划过!
对岸空空如也。什么都没有。
果然是眼花了。他松了口气,把艾草放在窗台,回到桌边。
刚坐下——
笃。笃笃。
清晰的敲击声。
不是敲门。是……敲窗?
来自临河的那扇窗户!
沈青书全身的寒毛瞬间立起!他猛地转头看向窗户。
煤油灯的光线微弱,只能照亮窗内一小片地方,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笃笃。笃。
敲击声又响了起来,不急不缓,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。
似乎有什么东西,正漂在窗外的河面上,敲打着他的窗玻璃。
沈青书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他想起了老何的警告:“晚上听到任何动静,千万别开窗,别看河里。”
他屏住呼吸,一动不敢动。
敲击声停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缓慢的、令人牙酸的……摩擦声。
像是……沾满了湿滑淤泥的手指,或者是别的什么……正在用长长的指甲,一遍又一遍地……刮擦着玻璃!
吱嘎……吱嘎……
声音持续着,折磨着人的神经。
沈青书的心脏狂跳,几乎要冲破胸腔。他死死盯着那扇窗户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刮擦声停止了。
一切又只剩下雨声和水声。
就在沈青书以为它走了的时候——
一张脸,猛地贴在了窗玻璃上!
那不是活人的脸!皮肤是一种被水泡胀了的、惨白浮肿的质感,眼睛是两个巨大的、空洞的黑窟窿,没有鼻子,嘴巴的位置是一个撕裂般的、歪斜的黑洞,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!湿漉漉、如同水草般的乱发,黏附在玻璃上,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滴!
它就那样紧贴着玻璃,用那两个黑洞洞的“眼睛”,“凝视”着屋内的沈青书!
“呃……”
一个极其轻微、仿佛来自深水之下的、气泡破裂般的声音,穿透了玻璃,钻进沈青书的耳朵。
沈青书吓得魂飞魄散,惨叫卡在喉咙里,整个人向后猛退,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!
煤油灯被打翻,火苗舔舐到桌上的图纸,瞬间燃起一小簇火焰!
光明骤起,又骤然晃动!
借着这短暂的光亮,沈青书看到——
那张鬼脸依旧贴在窗外,但它那撕裂的嘴巴,正极其缓慢地、扭曲地向上扯起,形成一个无比诡异、无比恶毒的笑容!
火焰很快烧尽了图纸,熄灭了。房间重新陷入黑暗。
只有窗外那张鬼脸带来的视觉残留,烙印在沈青书的视网膜上。
他连滚爬爬地缩到墙角,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牙齿咯咯作响。
黑暗中,那湿漉漉的刮擦声,又响起来了。
这一次,不再仅限于窗户。
吱嘎……吱嘎……
声音来自……地板?
来自……房门下方?
那东西……不止一个?或者……它进来了?!
沈青书感到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河底淤泥腥臭的湿气,正从门缝、从窗隙、甚至从地板缝隙里,丝丝缕缕地渗入房间!
温度在急剧下降。
咕噜噜……咕噜噜……
那种水下冒泡的声音,开始在房间各个角落响起。
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“东西”,正从河里爬出,包围了这栋小楼,并且……正在侵入进来!
沈青书绝望地摸索着,想找到防身的东西,却只摸到冰冷潮湿的墙壁。
突然!
他放在窗台上的那包艾草,无火自燃,发出一阵短暂的、绿色的火苗,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!
与此同时,房门和窗户上,那些沈青书之前并未在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