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尾那栋老宅,空了十几年了。据说以前住着一个古怪的老裁缝,一辈子没娶妻,就守着满屋子的布料和一台老缝纫机过活。后来人没了,房子也就荒了。木门歪斜,窗户破损,院里荒草长得比人都高。
关于老宅的闲话不少。有人说夜里经过,能听到里面还有咔哒咔哒的缝纫机声。有人说那老裁缝不是没娶妻,是娶了,但新娘子跟人跑了,他受不了刺激,才变得孤僻古怪。还有人说,跑掉的新娘子根本没走远,就被老裁缝锁在了家里最大的那个旧衣柜里,那衣柜至今谁也不敢打开。
这种故事,我们小孩听得缩脖子,大人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,没人当真。
那年暑假,天气闷热。我和妹妹林晚,还有邻居家的小胖、二丫在村里疯跑,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村尾老宅附近。
“欸,你们说,那柜子里到底有没有东西?”小胖指着老宅那扇破窗户,里面黑黢黢的,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、蒙着厚灰的衣柜轮廓。
“肯定没有,都是骗人的。”二丫嘴上说着,脚步却往后缩。
“说不定有宝贝呢!”小胖眼睛放光,“老裁缝说不定藏了钱在里面!”
“我才不去呢,吓人。”林晚拉着我的衣角,小声说。
我当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,也许是天太热昏了头,也许是受不了小胖的激将法,梗着脖子说:“有什么好怕的!不就是个破柜子!我敢进去看!”
“吹牛!”小胖起哄。
“谁吹牛!我现在就去!”我被他一激,脑子一热,真的朝着那扇歪斜的木门走去。
门没锁,一推就开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声。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,呛得人直咳嗽。
屋里光线很暗,到处是蜘蛛网。废弃的布料散落一地,那台老缝纫机静静停在角落,像一只沉默的怪兽。而最显眼的,就是靠墙放着的那个巨大的旧衣柜。
衣柜是深红色的,油漆斑驳脱落,上面雕刻着一些模糊的花纹。两扇柜门紧闭着,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,但锁鼻似乎是松的,并没有真的锁上。
“哥……我们回去吧……”林晚站在门口,不敢进来,声音发颤。
小胖和二丫也只敢在门口探头探脑。
我心里也发毛,但话已出口,只能硬着头皮上前。灰尘在从破窗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。
我走到衣柜前,心跳得厉害。那柜子散发着一股陈旧的、说不出的木头气味,还有点像……淡淡的樟脑丸和某种脂粉混合的怪味。
我伸出手,碰了一下那把黄铜锁。
冰凉的。
锁鼻果然是松的,轻轻一碰就“咔哒”一声弹开了。
这一声响,在寂静的老屋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我听到门口传来林晚和小胖他们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我的手心全是汗。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柜门,仿佛它们后面藏着另一个世界。
开,还是不开?
好奇心和对未知的恐惧在我脑子里打架。
最终,好奇心赢了。还有一种莫名的、被驱使的感觉——我觉得里面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。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赴死一样,抓住了冰凉的铜门环,猛地用力一拉!
“吱嘎——”
柜门发出干涩摩擦声,被我打开了!
一股更浓烈的、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涌了出来,并不难闻,反而有种诡异的幽香。
柜子里挂满了衣服。大多是女人的旧衣裳,旗袍、裙子、衬衫,各种颜色,但都蒙着厚厚的灰,样式古老,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。衣服挤得密密麻麻。
“看!我就说没东西吧!”我松了口气,扭头对门口喊道,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,“就是些破衣服!”
但小胖和二丫的表情却瞬间变得惊恐万分,眼睛瞪得溜圆,死死盯着我身后的衣柜,像是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东西!
林晚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手指颤抖地指着我身后:“哥……后……后面……”
我头皮一炸,猛地回头!
只见衣柜里那些密密麻麻挂着的旧衣服,仿佛活了过来一般,正在无声地、剧烈地晃动!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衣服后面拼命挣扎!
灰尘簌簌落下!
紧接着,一只苍白无比、瘦得皮包骨头、指甲又长又尖的手,猛地从衣服堆里伸了出来!五指扭曲张开,朝着我的方向猛地一抓!
我吓得魂飞魄散,怪叫一声,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!
那只手在空中抓挠了几下,缓缓缩回了衣服堆里。
晃动停止了。
衣柜里恢复了死寂,只有那些古老的衣裙静静挂着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但那股冰冷的、带着陈腐香气的风,还萦绕在鼻尖。
“鬼啊!!!”
小胖和二丫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,转身就没命地跑远了!
林晚吓得瘫软在门口,哭都哭不出声。
我连滚爬爬地冲过去,拉起她,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老宅,一路狂奔回家,直到冲进院子,栓上门,才瘫倒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气,心脏快要跳出胸腔。
那天之后,我就病了。高烧不退,胡话不断。总是梦见那只苍白枯瘦的手从衣柜里伸出来抓我。嘴里反复念叨:“手……柜子里有手……”
奶奶给我叫了魂,喝了符水,但效果甚微。她脸色凝重地问清了缘由,重重叹了口气:“作孽啊……惊扰了那里面的东西了……它认得你了……”
病稍微好点后,我变得胆小如鼠。不敢一个人待着,尤其不敢看家里的衣柜。夜里稍微有点动静就能惊醒,一身冷汗。
我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忘记。
直到大概一个月后。
那是个周末,爸妈去邻村喝喜酒,嘱咐我照顾好林晚。下午,我和林晚在堂屋写作业。
写着写着,我忽然闻到一股极其细微的、若有若无的陈旧香气。
很像那天在老宅衣柜里闻到的味道。
我猛地抬起头,心脏开始狂跳。
“晚晚,你闻到什么没有?”我声音发干。
林晚吸了吸鼻子,摇摇头:“没有啊。”
但我确定有!那味道越来越清晰,就是从里屋飘出来的!
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攥紧了我。我放下笔,鬼使神差地走向里屋——我和林晚的房间。
越靠近房门,那香味越浓。
我的手开始发抖,轻轻推开了房门。
房间里一切如常。
但……
我的目光定格在靠墙的那个衣柜上——那是奶奶当年的嫁妆,一个有些年头的旧衣柜。
衣柜的两扇门……
竟然虚掩着一条缝!
我记得清清楚楚,早上出门时,我亲手把柜门关严实了!
谁打开的?
林晚跟了过来,也看到了那条缝,害怕地拉住我:“哥……”
那缕幽香,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飘出来。
我盯着那条黑黢黢的缝,仿佛那后面有一双眼睛也在盯着我。
突然!
“吱嘎——”
一声轻微的、干涩的摩擦声。
那柜门缝隙,好像……自己动了一下?开得更大了些?
我吓得后退一步,撞在门框上。
紧接着,一阵极其细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柜子里传了出来。
像是有人在里面……轻轻地摩擦着衣服。
又像是……指甲刮过木板。
一下,又一下。
林晚也听到了,吓得小脸煞白,死死抓住我的胳膊。
“哥……里面……有东西……”她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我浑身冰冷,想拉着她逃跑,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。
那窸窣声停了。
然后,一个极其微弱、沙哑、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嘴的女人的声音,幽幽地从柜子缝里飘了出来:
“衣服……好看吗……”
“来……穿穿看……”
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、诱惑的意味。
林晚的眼睛突然变得有些直勾勾的,她看着那条门缝,喃喃地说:“……什么衣服……”
“晚晚!别听!”我猛地摇晃她。
但她仿佛没听见,竟然挣脱我的手,朝着衣柜走了一步!
“红色的……那件好看……”她眼神空洞,伸出手指向衣柜。
柜门缝隙里,仿佛有一抹红色的布料一闪而过!
“回来!”我惊恐地去拉她!
就在我的手碰到林晚的瞬间——
“砰!!”
柜门猛地从里面被撞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!
一只苍白枯瘦、指甲尖长的手,再次猛地从黑暗的柜子里伸了出来!这一次,它更快!更准!直接抓向了林晚的手腕!
“啊!!!”林晚发出凄厉的尖叫!
那手冰冷得像铁钳,死死箍住了她细嫩的手腕,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,要把她往柜子里拖!
“放开我妹妹!”我目眦欲裂,疯了一样扑上去,抱住林晚的腰,拼命向后拉!
柜子里的力量大得惊人!林晚的身体被拉得几乎离地,她哭喊着挣扎,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!
那柜门被撞得哐哐作响,里面的黑暗浓郁得像墨,什么也看不清,只能闻到那股浓得呛人的陈旧香气和一股冰冷的寒意!
“哥!救我!好冷!里面好黑!”林晚哭得撕心裂肺。
我死命地蹬着地,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拖拽力!我感觉林晚的手腕在我怀里一点点滑脱!
就在我快要脱力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奶奶说过,脏东西怕厉害的东西。
我猛地扭头,看到墙边靠着挑水的扁担!
我不知道哪来的急智,一把松开林晚(她惊叫一声),抄起那根扁担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那只苍白枯瘦的手和柜门缝隙狠狠捅了过去!
“滚开!!”
扁担捅进了柜子黑暗里,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!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尖锐刺耳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柜子里爆发出来!
抓住林晚手腕的那只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,猛地松开了!
力道一失,我和林晚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地!
柜门“砰”地一声自己猛地关上了!严丝合缝!
那凄厉的惨叫声和窸窣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那股陈旧的香气也迅速消散。
房间里死一般寂静,只剩下我和林晚惊恐万分的喘息声和哭泣声。
林晚的手腕上,留下一圈清晰的、乌黑发紫的指印,像是被冰水泡过一样冰冷。
我们连滚爬爬地逃出房间,死死关上房门,再用桌椅死死顶住。
那天晚上,爸妈回来后,我们哭着说了经过。他们看着林晚手腕上的黑手印,脸色惨白。
第二天,爸爸就叫了村里几个壮劳力,拿着斧头,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旧衣柜从房间里拖了出来,拖到村外的空地上,浇上煤油,一把火烧了。
火烧得很旺,黑烟滚滚。
火堆里,似乎隐隐传出几声若有若无的、像是女人哭泣的声音。
直到那衣柜烧成一堆焦黑的木炭,那声音才彻底消失。
后来,奶奶偷偷告诉我们,那个跑掉的新娘子,可能根本不是自己跑的。老裁缝性格极端,爱而不得,也许真的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……而那怨魂,就一直藏在她最喜欢的衣柜里,守着那些她再也穿不了的漂亮衣服。
从那以后,我和林晚都对衣柜产生了深深的恐惧。
尤其是那种老的、带着镜子的红木衣柜。
我总觉得,那光滑的漆面下,那沉重的木板后,那黑暗的缝隙里,可能还藏着另一双眼睛,另一只手,另一段无法安息的怨念。
等待着下一个,好奇的、或者被其引诱的人。
去打开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