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班子的卡车抛锚在山路上时,林夕第一个看见远处山坳里的灯火。“班长,那边好像有个村子,要不我们去借个工具?”班主老陈眯眼看了看那几点在夜雾中飘摇的光晕,又敲了敲彻底熄火的引擎,只好点头:“大家拿好贵重物品,小心点。”
林夕扶着身体不适的师父落在最后。师父这几天一直低烧,却坚持要跟着戏班子赶场。山路崎岖,等他们蹒跚走到村口,先到的伙计们已经和村民聊上了。这是个极其偏僻的村落,房屋破旧,村口石碑上刻着“影村”二字,已经模糊不清。
接待他们的是村长,一个干瘦的老头,眼神混浊却异常热情:“有缘啊,我们村正好明天要办祭礼,需要唱戏。”他特别看向戏班里的皮影老师傅,“我们这的规矩,祭礼得演皮影戏,就演《请仙》那一出。”
老师傅咳嗽着摇头:“这出戏...太老了,班子里的年轻人都不会。”林夕确实没听过这出戏。
村长咧嘴笑,露出稀疏的黄牙:“没事,我这里有老本子,你们照着演就行。”他递过来一个泛黄的册子,封面上是褪色的戏曲名。林夕接过时,感觉册子滑腻异常,像摸到了某种动物的皮。
那晚,林夕被安排住在村东头的空屋。屋里堆满了各种皮影人,做工精致却表情诡异,不像常见的戏剧人物,倒像扭曲的鬼神。半夜,他被细微的刮擦声惊醒,发现墙角的皮影竟在微微颤动,仿佛活了过来。他吓得蒙头大睡,告诉自己那是风吹的。
第二天排练时,怪事发生了。老师傅的病突然加重,无法操控皮影。村长指定林夕来接替:“年轻人,你来,这是缘分。”林夕推脱不得,只好拿起皮影杆。说来也怪,那些陌生的皮影一到他手上就异常听话,仿佛有了生命。他甚至不需要看本子,就能流畅地演出整出《请仙》。
班主老陈觉得不对劲,偷偷拉过他:“这戏邪门,唱词里全是请神送鬼的东西,今晚演完我们就走。”
夜幕降临,村中空地上搭起了戏台。台下黑压压坐满了村民,个个表情麻木,眼神呆滞。锣鼓响起,林夕操控着皮影,唱着诡异的唱词。唱到“仙姑降世”一段时,他明显感到手中的皮影在自主移动,拉都拉不住。
戏演到高潮,需要“仙姑”皮影腾空而起。林夕照本子操作,但那皮影突然挣脱所有控制线,直直飞向台下,贴在一个村民脸上。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,皮影像活物般蠕动,慢慢融入他的脸皮。片刻后,村民停止挣扎,站起身来——他的脸变成了皮影的模样,光滑、扁平、色彩鲜艳,却僵硬如尸。
台下顿时大乱,村民们不是逃跑,而是像疯了一样冲向戏台,争抢着那些皮影:“给我仙缘!”“我要成仙!”
林夕吓得连连后退,却被村长死死抓住手腕:“戏没完,不能走!你是被选中的操偶人!”林夕这才发现,村长的手臂上贴满了薄如蝉翼的皮影碎片,那些碎片像活的一样微微起伏。
他拼命挣脱,冲回住处背起师父就想跑。却发现整个村子都被浓雾笼罩,无论怎么跑都会回到戏台前。戏台上,那些被村民抢到的皮影正在与宿主融合,一个个“皮影人”站了起来,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,缓缓向林夕围拢。
“这是...皮影咒...”师父虚弱地睁开眼,“他们...不是要成仙...是要找替身...离开这个村子...”师父猛地抓住林夕的手,“要破咒...必须烧了...母本...”
林夕想起那本滑腻的戏本。他放下师父,冲向村长家。村长似乎早有预料,正举着那本戏本站在院中。此时的村长半个身体已经皮影化,薄如纸片却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晚了!”村长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,“祭礼已成,仙姑就要借你们的皮囊重生!”他挥手间,无数皮影从四面八方飞来,如刀片般割向林夕。
林夕躲闪间,瞥见屋内有一面贴满符咒的墙。他冲进去,发现墙后藏着一间密室。密室里挂着一张巨大的人皮,上面绘制着完整的《请仙》戏文——这才是真正的母本!
身后传来村长的咆哮,林夕不及多想,掏出打火机扔向人皮。火焰瞬间腾起,村长发出凄厉的惨叫,身体如被点燃的纸片般蜷缩燃烧。
与此同时,外面所有被皮影附身的人都开始燃烧,化作片片灰烬。雾气渐渐散去,露出荒芜的山野——哪里有什么村庄,只有一片乱坟岗,每个坟头都插着一个残破的皮影人。
天快亮时,林夕背着师父找到了抛锚的卡车。班主和其他伙计早已等在车旁,个个面色惊恐,显然也经历了可怕的事情。
引擎居然能发动了。车子驶离时,林夕回头望去,隐约看见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站在山岗上,手中牵着无数丝线,丝线的另一端连着那些重归寂静的坟冢。
师父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了最后一句话:“皮影戏...从来演的不是戏...是咒啊...”
卡车转过山弯,再也看不见那片山坳。林夕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不知何时,指尖缠上了一根几近透明的丝线,怎么扯也扯不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