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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京都心,寸土寸金。然而,在繁华边缘的涩谷区一角,却矗立着一栋与周遭摩天大楼格格不入的建筑——如月医院。这是一家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私人精神专科医院,主楼是灰暗的昭和风格,外墙爬满了干枯的藤蔓,即使在盛夏,也透着一股阴森寒意。

林夕拖着简单的行李箱,站在医院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外。她刚从京都的一所短期大学毕业,专业是介护福祉。日语不算流利,又没有正式经验的她,在就职冰河期能找到这份包食宿的护士助理工作,已是万幸。尽管中介小姐在介绍时,眼神闪烁地提过“如月医院……比较古老,病人也有些特殊,但薪水很不错”。

办理入职的是护理部主任,一个姓松本的中年女人。她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制服,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。

“林桑,欢迎来到如月医院。”松本主任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,干涩冰冷,“你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夜班护士,负责第七病栋的日常护理。这是医院的规章制度,务必严格遵守。”

她推过来一本厚厚的、页面泛黄的手册。林夕接过,感觉入手一片冰凉。

“第七病栋……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?”林夕小心翼翼地问。

松本主任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:“第七病栋收治的都是长期疗养、病情相对稳定的患者。你需要做的,就是严格按照规章和值班护士的指示行事。记住三点:第一,每晚十点准时锁闭病栋大门,任何人叫门都不能开。第二,绝对服从当值医生的指令。第三……”
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:“……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都不要回应203病房患者的任何话。尤其,不要看她的眼睛。”

203病房?林夕心里一紧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
她被安排住在医院后院一栋老旧宿舍楼的一层。房间狭小潮湿,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。当晚,她就要开始第一个夜班。

带她的是一位名叫小野寺的年轻护士,看起来疲惫不堪,眼下的乌青很重。交接班时,白班护士低声嘀咕着:“……203的那位,今天又闹得很凶,打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。”

小野寺只是麻木地点点头。

第七病栋位于主楼最深处,走廊又长又暗,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提供照明,两侧是紧闭的病房门,门上小小的观察窗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。空气里弥漫着药物、衰老和一种难以形容的、淡淡的腐败气味。

“这是你的巡查路线。”小野寺指着一条更显偏僻的走廊,“每小时巡查一次,记录患者情况。203病房……只在门外看一下就好,不要进去,也不要停留。”

林夕的心跳不由得加速。

前半夜还算平静。患者大多沉睡,只有偶尔传来的呓语和翻身声。林夕跟着小野寺,学习记录,熟悉环境。小野寺话很少,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。

凌晨两点,小野寺去库房清点药品,林夕第一次独自巡查。她握着手电筒,走在空无一人的昏暗走廊上,自己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上。

当她走近203病房时,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。病房的门和其他的一样,但门下的缝隙里,却看不到一丝光亮,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她屏住呼吸,凑近观察窗,朝里面望去。

病房里没有开灯,只有月光透过铁栅栏窗户,投下惨白的光斑。借着微光,她看到靠窗的病床上,似乎蜷缩着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身影,背对着门,一动不动。

林夕松了口气,正准备离开。

突然,那个身影猛地坐了起来!动作僵硬得不像人类!

林夕吓得差点叫出声,连忙捂住嘴。

那身影缓缓地、缓缓地开始转头。脖子发出“咔哒、咔哒”的,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。

林夕想移开目光,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。

就在那张脸即将完全转过来的瞬间,一只手猛地搭上了林夕的肩膀!

“啊!”林夕短促地惊叫,几乎瘫软在地。

是脸色苍白的小野寺。“不是告诉过你,不要停留吗!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恐惧,“快走!”

林夕被小野寺几乎是拖着离开了203病房门口。回到护士站,她仍惊魂未定。
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我、我只是……”

“在这里,想活下去,就管好你的眼睛和耳朵!”小野寺厉声打断她,胸口剧烈起伏,“203病房里的是佐伯由美,她……不是你能招惹的!”

那一晚剩下的时间,林夕都在极度恐惧中度过。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,总觉得203病房的方向,有若有若无的、像是用指甲刮擦门板的细微声响。

自那晚后,林夕如同惊弓之鸟。她尽可能避免靠近203病房,甚至不敢独自去那条走廊巡查。小野寺对她的笨手笨脚和过度紧张似乎习以为常,只是冷漠地完成工作,并不多言。

然而,诡异的事情开始接踵而至。

先是声音。夜深人静时,林夕总能在护士站听到一些细微的、无法分辨来源的声音。有时像是女人的啜泣,有时是孩童的笑声,有时又是沉重的、拖着脚步的走路声。当她竖起耳朵仔细听时,声音又消失了。小野寺却总是面无表情地说:“你听错了,是水管的声音,或者风声。”

然后是气味。第七病栋总是弥漫着那股特殊的腐败气味,但最近,林夕总觉得那气味变浓了,尤其是在203病房附近,有时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甜腻的血腥气。

最让她不安的是幻觉。她开始在一些反光 surface(如药柜的玻璃门、不锈钢治疗盘)上,瞥见一闪而过的、不属于她和病人的扭曲倒影。有时是一个长发遮面的女人,有时是一个姿势怪异的孩子。

她向小野寺提起,小野寺只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:“林桑,你太累了。精神紧张会产生幻觉。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。”语气中的疏离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。

林夕开始严重失眠,即使回到宿舍,也无法安睡。她总是做噩梦,梦里反复出现203病房,出现那个缓缓转头的白色身影。她变得憔悴不堪,黑眼圈越来越重。

一天夜里,她负责给一位年迈的患者送药。老人吃完药,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。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,用漏风的声音嘶哑地说:“姑娘……快离开这里……这栋楼……不干净……‘垢’太多了……它们在找……新的‘容器’……”

“垢?”林夕没听懂这个日语词的具体含义(指污秽、污垢,也引申为附着的邪物)。

老人还想说什么,却被闻声赶来的小野寺粗暴地打断:“山田先生,该休息了!不要胡说八道吓唬新人!”小野寺强行掰开老人的手,将林夕拉走。老人在她身后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笑声,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“垢”……容器?林夕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。她开始利用休息时间,偷偷调查如月医院和第七病栋的历史。在医院废弃的图书室里,她找到了一些落满灰尘的旧档案和院志。

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:如月医院的前身,在战时曾是一所秘密研究所,进行过大量不人道的活体实验。战争结束后,研究所被改造为医院,但关于它的恐怖传闻从未停止。第七病栋,据说就是当年研究所核心区域所在地。而203病房,在几十年前,曾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:一位名叫佐伯由美的女患者,长期遭受某位医生的性虐待和残酷“治疗”,最终在一个雨夜,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手术刀,残忍地杀害了那位医生,并自残至死,死状极其凄惨。传闻她的怨念不散,一直徘徊在203病房。

林夕看得手脚冰凉。佐伯由美!就是203病房现在的患者!难道她没有死?还是说……现在的“患者”,根本就是……

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
当晚值班,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。医院突然停电,陷入一片黑暗。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勉强照亮走廊,更添诡异。小野寺匆忙去检查备用电源,留下林夕独自在护士站。

风雨声中,林夕清晰地听到,从203病房的方向,传来了歌声。是一个女人幽怨、空灵的歌声,唱的是一首古老的、旋律诡异的日本童谣。

“笼中鸟,何时出……

黑夜中的黎明,鹤与龟滑倒了……

背后的正面是谁……”

歌声在空旷的病栋里回荡,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怨毒。林夕浑身发抖,紧紧捂住耳朵。但歌声却像直接钻进她的脑海。

然后,歌声停止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清晰的、用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。“嚓……嚓……嚓……” 一下,又一下,缓慢而执着。

紧接着,是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!203病房的门,在从里面被试图打开!

林夕吓得魂飞魄散,抓起桌上的强光手电,死死盯着走廊尽头。应急灯的绿光下,她看到203病房的门,缓缓地、无声地……打开了一道缝隙!

一道惨白的、穿着病号服的身影,出现在门缝的黑暗中。长长的黑发垂下来,遮住了脸。

林夕的呼吸停止了。

那身影迈出了一步,动作僵硬。然后是第二步,第三步……它正朝着护士站走来!

“不……不要过来……”林夕瘫在椅子上,无法动弹。

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,林夕甚至能闻到那股浓烈的、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甜腻气味。

就在那身影即将走到护士站灯光范围内时,医院的灯猛地亮了下来!电力恢复了!

几乎在同时,那白色的身影如同幻影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!走廊尽头,203病房的门紧闭着,仿佛从未打开过。

小野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:“电路跳闸了!你没事吧?”

林夕脸色惨白,指着203病房的方向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一个字。

小野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皱了皱眉:“又产生幻觉了?我说过,不要自己吓自己。”

林夕看着小野寺,突然发现,在小野寺白色护士服的衣领后面,若隐若现地,有一个深紫色的、像是手指掐痕的印记。

那次停电事件后,林夕的精神濒临崩溃。她正式向松本主任提出辞职。

松本主任听完她的理由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只是淡淡地说:“林桑,你的合同是半年期。提前离职,需要支付巨额违约金。而且,你认为,在经历了这些‘事情’之后,你还能轻易离开吗?”

她的话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。林夕想起入职时签下的那份厚厚的、她当时并未细看的合同,以及银行卡里微薄的存款,感到一阵绝望。

“可是……那里真的有……”林夕试图争辩。

“第七病栋收治的是精神病人,他们的话,他们的行为,甚至他们散发出的‘气场’,都会影响心智脆弱的人。”松本主任打断她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你出现的所谓幻觉和幻听,在医学上称为‘感应性精神病’,是由于长期处于高压环境,受到患者精神症状影响所致。我建议你接受本院医生的评估和治疗,而不是一味逃避。”

威逼利诱之下,林夕被迫留了下来。但她的状况越来越差。幻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,她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界限。有时她会突然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,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。她越来越频繁地在各种反光物中看到那个长发遮面的白衣女人,有时,那女人似乎离她非常近,几乎要贴在她的背上。

她注意到,小野寺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,不再是单纯的冷漠,而是混合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恐惧,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被推上刑场的人。

一天深夜,林夕在巡查时,经过一间虚掩着门的杂物室。里面传来压抑的谈话声。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,偷偷向内望去。

是松本主任和一位她没见过的、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老医生。松本主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恭敬:“……‘转移’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。‘容器’的状态也差不多成熟了。”

年老医生声音沙哑:“嗯……由美的怨念越来越强,快要压制不住了。必须尽快进行。确保‘容器’的纯净度,这次不能再失败。”

“请您放心。这个外来者无亲无故,是最佳选择。她的精神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,非常适合‘承载’。”

“很好。月圆之夜,按计划进行。”

林夕听得心惊肉跳!转移?容器?纯净度?无亲无故的外来者?难道……他们说的是她?!他们要对她做什么?!

她慌乱地想离开,却不小心碰倒了墙边的拖把。

“谁?!”松本主任厉声喝道。

林夕吓得转身就跑,不敢回头。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
她拼命跑回宿舍,反锁上门,用桌子死死抵住。她终于明白了,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!如月医院,第七病栋,根本就是一个利用邪术和怨灵进行某种可怕勾当的魔窟!而她自己,就是他们选中的,用来承载那个叫佐伯由美的恶灵的“容器”!

月圆之夜,就是三天后!

林夕陷入极度的恐惧。她想报警,但手机没有信号(医院似乎有屏蔽)。她想逃跑,但医院大门紧锁,且有保安巡逻。她无处可逃。

最后一天晚上,林夕被小野寺叫到护士站。小野寺递给她一杯水:“看你脸色很差,喝点水,休息一下。”

林夕心中警铃大作,但迫于小野寺的注视,她还是勉强喝了一小口。水有种奇怪的味道。很快,她就感到头晕目眩,四肢无力。

“你……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林夕惊恐地问。

小野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痛苦和愧疚的表情:“对不起……林桑……这是……唯一能救由美小姐的方法……也是……医院的规矩……”

林夕的意识逐渐模糊,最后看到的,是小野寺眼角滑下的一滴眼泪,和松本主任以及那个年老医生从阴影中走出的身影。

她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方。四周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焚香混合的刺鼻气味。她挣扎着想动,却发现手脚被皮带牢牢捆住。她身上被换上了一件白色的、类似寿衣的袍子。

这里不是病房!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手术室或者……祭祀场所!房间没有窗户,墙壁上画满了诡异的黑色符号,角落里点着几盏摇曳的油灯。房间中央,她所在的石台对面,还放着另一个石台,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,盖着白布。

松本主任和那个年老医生站在她旁边,穿着奇怪的黑色法衣。小野寺则低着头,站在远处阴影里。

“时辰到了。”年老医生沙哑地说,他手里拿着一把古朴而邪恶的短刀。

“开始仪式吧。将佐伯由美的‘垢’,转移到这个纯净的容器里。”松本主任冷漠地看着林夕,如同看着一件物品。

林夕拼命挣扎,却无济于事。

年老医生开始吟唱起音调古怪的咒文。随着他的吟唱,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,油灯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绿色。墙壁上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,开始扭曲蠕动。

对面石台上的白布被掀开。林夕惊恐地看到,那上面躺着的,是一具高度腐烂、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女性的尸体!正是佐伯由美!她的眼睛猛地睁开,没有瞳孔,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,死死地“盯”着林夕!

一股冰冷的、充满恶意的能量,如同实质般从佐伯由美的尸体涌出,冲向林夕!

林夕感到灵魂都被冻结了,无法呼吸,无法思考。极致的痛苦和冰冷席卷了她。

就在这时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!

“警察!不许动!”

强烈的光束照了进来!是之前那位提醒林夕的老人山田,他不知用什么办法通知了警方!

仪式被打断!松本主任和年老医生大惊失色。年老医生怒吼一声,试图将短刀刺向林夕!

“不——!”小野寺尖叫着扑了过来,挡在了林夕身前!

短刀刺入了小野寺的胸膛。

现场一片混乱。警察冲进来,制服了松本主任和年老医生。

林夕得救了。但她在极度的惊吓和仪式的影响下,彻底昏了过去。

林夕在东京的一家普通医院醒来。警方告知她,如月医院已被查封,松本主任等人涉嫌故意杀人、使用邪术等多项罪名被逮捕。关于如月医院的恐怖内幕被部分披露,震惊全国。

警方在山田老人的指认下,在第七病栋地下,发现了战时研究所的遗迹和大量骇人听闻的证据。佐伯由美的尸体被妥善安葬。

然而,对于林夕来说,噩梦并未结束。

她的身体恢复了健康,但精神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。她无法再从事任何医疗相关工作,甚至无法处于封闭黑暗的环境。她需要长期接受心理治疗。

而且,她发现,有些东西,似乎随着那未完成的仪式,残留在了她的身上。

她依然会对某些负面的能量和场所异常敏感。有时,在夜深人静时,她偶尔还能听到那首诡异的童谣,如同幻听。更让她恐惧的是,她开始在一些极端的情绪下,无意识地说出一些她根本不懂的、古老的日语词汇。

一天,她在治疗中心的花园里晒太阳,一个玩皮球的小女孩不小心撞到了她。女孩抬头向她道歉时,林夕下意识地摸了摸女孩的头,用日语轻声说:“乖孩子。”

那一瞬间,她看到女孩清澈的眼眸中,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像,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完全不属于她的、冰冷而扭曲的微笑。

林夕猛地缩回手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
那不再是幻觉。佐伯由美的怨念,或许并未完全占据她,但确实有某种“污秽”残留了下来,如同跗骨之蛆,与她共生。

她摆脱了如月医院,但或许,她将用一生的时间,来与自己体内那份来自异国的、冰冷的“恶灵残响”搏斗。而这场战争,看不见硝烟,却更加绝望。东京繁华的夜色下,林夕只是一个背着沉重秘密的、孤独的异乡人,永远徘徊在现实与灵异的边界线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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