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收到那个古怪包裹的。没有寄件人信息,只有一张打印的快递单。打开层 层包裹的牛皮纸,里面是一个暗红色的、类似请柬的硬纸套封,触手冰凉,上面用某种暗金色的颜料勾勒出扭曲的鸳鸯和莲花图案,透着一股陈旧的邪气。
她疑惑地打开套封,抽出的却不是请柬,而是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年代久远,边缘泛黄,上面是一个穿着清朝式样婚服的男人。男人脸色惨白,面无表情,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镜头,带着死气。照片背面,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庚戌年七月初七,迎娶林氏女夕。聘礼已备,勿违吉时。”
林夕的心猛地一沉。庚戌年?那都是一百多年前了!林氏女夕?这分明是她的名字!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,这像是一场拙劣的恶作剧,但那份量十足的套封和照片上古旧的质感,又让她心里发毛。她随手将照片和套封扔进垃圾桶,只当是哪个无聊家伙的骚扰。
然而,怪事从那天晚上就开始了。
先是她总能在深夜听到若有若无的唢呐声,吹奏的调子喜庆又诡异,仿佛一支迎亲的队伍在远处徘徊。接着,她发现自己梳妆台上,母亲留下的那支银簪,总是莫名其妙地挪了位置,有时甚至会出现在枕头边。
她开始做噩梦。梦里,她穿着那套照片上的血红嫁衣,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牵着,走向一座张灯结彩却破败不堪的古宅。宅院里宾客满座,但那些“人”个个脸色青白,眼神呆滞,对着她咧嘴笑,露出黑黄的牙齿。醒来后,浑身冷汗,被窝里冰凉一片。
她把这些告诉男友周铭,周铭起初还安慰她,说她是工作压力大,直到他在林夕家过夜时,也在半夜被一阵清晰的、仿佛就在窗外的敲锣打鼓声惊醒,而窗外明明空无一人。周铭脸色发白,第二天就找借口出差,联系渐渐少了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夕。她尝试去找小区的保安调监控,想看看是谁送的包裹,但监控偏偏在那段时间出现了故障。她去找物业,工作人员眼神闪烁,只说会调查,然后便没了下文。
孤独和恐惧让她濒临崩溃。她开始失眠,大量饮酒,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一次醉酒后,她用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下浅浅的血痕,那短暂的刺痛感反而让她获得了一丝畸形的平静。自残,成了她宣泄压力的隐秘途径。
就在她几乎要被逼疯的时候,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。对方是一个声音苍老嘶哑的老太太,自称姓吴,是林夕老家那边的远亲。
“丫头,”吴婆婆的声音带着急切,“你最近是不是收到了不该收的东西?关于婚嫁的?”
林夕如同抓到救命稻草,连忙将照片和请柬的事说了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才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:“造孽啊……那是‘阴婚帖’!你们林家祖上造的孽,报应到你头上了!”
根据吴婆婆断断续续的讲述,一段被遗忘的家族秘辛浮出水面。
一百多年前,林夕的高祖奶奶,是当地有名的美人。同村一个姓赵的富户少爷病重垂死,赵家听信邪术士之言,要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进行“阴婚”(冥婚),为儿子在阴间结亲,并相信这样能借助女方的“福泽”让病重的父亲(赵老爷)延寿。他们选中了林家女儿。林家当时贫寒,被赵家威逼利诱,最终被迫答应。就在“婚礼”当晚,活生生的林家女儿被强行与刚刚咽气的赵家少爷拜堂,然后……被活活钉入棺中合葬!
“那之后没多久,赵家就遭了报应,一场大火烧得精光。但林家女儿的怨气太深,她恨所有姓林的人,恨他们为了钱把她推入火坑。”吴婆婆的声音带着恐惧,“她的怨魂不散,每隔几十年,就会有一个林家后代的女子收到‘阴婚帖’,被拉去阴间完成那场未完的婚礼……上一个,是你姑奶奶,五十年前莫名其妙投井自杀了……”
林夕听得手脚冰凉,浑身发抖。她终于明白,这不是恶作剧,而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恶毒诅咒!
“婆婆,我该怎么办?求求你救救我!”林夕哭着哀求。
吴婆婆犹豫再三,才说:“我认识一个懂行的老师傅,住在城郊,你去找他,就说是我介绍的。但他脾气怪,帮不帮你,看造化。记住,在见到他之前,无论如何,不能答应任何‘婚事’,也不能在晚上子时后照镜子!”
林夕记下地址,千恩万谢。她请了假,立刻赶往城郊。老师傅住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破旧院子里。他看起来七八十岁,干瘦,但眼神锐利如鹰。听完林夕的叙述,又仔细查看了她带来的照片和套封,脸色凝重。
“是‘缚灵婚’,最恶毒的一种。”老师傅声音沙哑,“那赵家女子的怨魂,被邪术束缚,成了‘婚煞’,专门纠缠林家血脉。她不是要你死,是要你成为她在阴间的替身,永世受苦,她才能解脱。”
“有办法破解吗?”林夕急切地问。
“难。”老师傅摇头,“怨气太深,已成气候。寻常符咒挡不住。除非……找到她当年的尸骨,用纯阳之火(雷击木)焚化,再请高僧超度。但尸骨在哪,没人知道。”
他递给林夕一道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和一小包朱砂:“这个你随身带着,能暂时护身。但治标不治本。那东西会不断骚扰你,削弱你的阳气,直到你精神崩溃,自己走向她……你最近是不是已经开始出现幻觉,甚至……伤了自己?”
林夕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臂上的伤痕,点了点头。
老师傅叹了口气:“守住心神!阳气一散,就全完了。我会尽量帮你打听尸骨的下落,但你也要自己想办法寻找线索。”
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更大的恐惧,林夕回到了市区。老师傅的符咒似乎有点用,当晚的唢呐声远了一些。但她能感觉到,那股阴冷的气息并未消失,只是暂时被阻隔在外,像一头耐心的野兽,等待着她露出破绽。
接下来的日子,林夕活在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中。她辞了工作,不敢出门,每天靠着外卖和酒精度日。老师傅那边迟迟没有消息。周铭彻底失联了。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,幻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。有时她会看到那个穿清装的男人就站在房间角落,有时镜子里会闪过一个穿着血红嫁衣的女人身影。
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一切关于“阴婚”、“赵家”、“林家”的信息,但有用的线索寥寥无几。一次,她在翻看母亲留下的旧物时,发现了一本纸张发黄的家谱。在家谱的夹页里,她找到了一张极其模糊的地图,上面标注着一个叫“落凤坡”的地方,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“赵氏坟茔”!
落凤坡!这不就是当年事发的地点吗?赵家的坟地!也许,那位高祖奶奶的尸骨,就埋在那里!
这个发现让林夕看到了一线生机。她立刻联系老师傅,老师傅也很重视,说会尽快去查证这个地方。但就在等待消息的期间,诅咒的侵蚀加剧了。
一天晚上,林夕在洗澡时,浴室的灯突然熄灭。黑暗中,她感到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摸上了她的后背!她尖叫着打开水龙头,热水冲刷下来,她却感觉流到身上的水冰冷刺骨,还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和血腥味!她惊恐地看到,脚下的积水变成了暗红色!
她连滚爬爬地逃出浴室,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:“吉日已定,明日亥时,花轿临门。速备嫁衣。”
亥时,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!明天晚上!
林夕彻底崩溃了。她打电话给老师傅,电话无法接通。她打给周铭,是忙音。她孤立无援,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、眼窝深陷的自己,一个疯狂的念头涌现:既然逃不掉,不如主动去看看!看看那个纠缠她的,到底是什么东西!
这种近乎自毁的勇气,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长期压抑后的扭曲释放,驱使着她。她翻出母亲留下的一件红色连衣裙,当作嫁衣。又找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,藏在袖子里。
第二天晚上,亥时将至。林夕穿着红裙,坐在客厅里,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刀。房间里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。她喝了很多酒,试图麻痹自己,但身体却异常清醒,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着恐惧。
当时钟指向九点整时,窗外原本寂静的街道上,突然传来了清晰的唢呐和锣鼓声!声音由远及近,越来越响亮,越来越清晰,仿佛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了楼下!
林夕走到窗边,颤抖着向下望去——街道上空空如也!但那喧闹的喜乐声却震耳欲聋!
紧接着,她听到自家房门传来了“咚咚咚”三声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。那不是人手的敲击,更像是……某种硬物在撞击。
一个尖细阴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吉时已到,请新娘上轿——”
林夕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她深吸一口气,握着刀,一步步走向房门。透过猫眼,她看到外面站着的,不是活人,而是两个穿着清朝衙役服饰、脸色惨白、脸颊上涂着圆形腮红的纸扎人!它们脸上挂着僵硬诡异的笑容,正抬着一顶小小的、同样是用纸扎成的猩红轿子!
极致的恐怖让她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。她猛地拉开了房门!
房门打开的瞬间,外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。两个纸人僵在原地,黑洞洞的眼睛“看”着林夕。楼道里空荡荡的,并没有想象中的迎亲队伍。
但林夕却感到一股巨大的、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她,将她往门外拖!她手中的刀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她想尖叫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变化。熟悉的楼道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弥漫着灰白色雾气、通往无尽黑暗的小路。两个纸人一左一右“架”着她,沿着小路向前飘去。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,仿佛灵魂已经出窍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、却破败不堪的古宅院。张灯结彩,但那些灯笼发出的光是幽绿色的。宅院门口挂着白灯笼,上面却贴着红色的“喜”字,诡异无比。
这就是梦里出现的地方!
纸人将她“请”进宅院。院子里摆满了酒席,坐满了“宾客”。它们穿着各个时代的衣服,有清朝的马褂,有民国的长衫,也有现代的衣服,但无一例外,个个脸色青白,眼神空洞,动作僵硬,如同提线木偶。它们齐刷刷地转过头,用没有焦距的眼睛“看”向林夕,脸上露出统一的、僵硬的笑容。
正堂上,坐着两个穿着官服的老者,应该是“高堂”,但它们同样是纸扎的,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。
而站在正堂中央,穿着一身腐朽黑红婚服、戴着瓜皮帽的,正是照片上那个男人!他缓缓转过身,青白的脸上,嘴角一点点咧开,露出一个极其恐怖的笑容,向林夕伸出了干枯冰冷的手。
“拜堂——” 一个尖利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喊道。
林夕浑身僵硬,无法动弹。她看到男人的身后,隐约浮现出一个穿着血红嫁衣、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身影,那身影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悲伤——那是她的高祖奶奶,也是这场悲剧的源头,赵家的新娘!
就在林夕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被迫完成仪式时,宅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:“孽障!敢尔!”
一道金光闪过,如同利剑般劈开了浓雾!是那个老师傅!他手持一把桃木剑,另一只手捏着法诀,冲了进来!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法器、神色紧张的年轻人。
“林丫头!守住灵台!她是想借你的肉身还阳!”老师傅大喊,同时桃木剑直指那个新郎鬼。
宅院里的鬼魂们顿时骚动起来,发出凄厉的尖叫,扑向老师傅一行人。一场人鬼混战爆发!老师傅法力高强,桃木剑挥舞间,靠近的鬼魂纷纷灰飞烟灭。但鬼魂数量太多,源源不断地从黑暗中涌出。
混乱中,林夕看到那个新郎鬼怨毒地瞪了老师傅一眼,然后猛地扑向林夕,想要强行附身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那个一直隐约浮现的红衣新娘怨灵,却突然挡在了林夕身前!她掀开了自己的盖头,露出一张腐烂不堪、但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,眼中流下两行血泪!她发出无声的咆哮,竟然反过来缠住了那个新郎鬼!
“就是现在!”老师傅瞅准机会,将一道紫金色的符箓拍向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怨灵!
轰隆!
一声巨响,仿佛惊雷炸开!强烈的光芒吞噬了一切!林夕失去了知觉。
林夕在医院醒来。老师傅告诉她,落凤坡的赵家坟地找到了,那位高祖奶奶的尸骨也已用雷击木火化并超度。主要的怨灵已经被打散,诅咒算是暂时破解了。但百年的怨气冲击,对她的魂魄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。
林夕保住了性命,但身体变得极其虚弱,畏寒怕光。她离开了那座城市,搬到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小镇休养。
表面的生活恢复了平静。但她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。她的阳气大损,体质变得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。偶尔在深夜,她还是会听到极其细微的、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唢呐声。更让她恐惧的是,她发现自己对某些阴冷、黑暗的地方,会产生一种病态的……亲近感。
有时,她会无意识地在纸上画出那座诡异古宅的图案。有时,她会梦见自己穿着那身血红嫁衣,站在无尽的黑暗中,而黑暗深处,似乎总有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她。
诅咒的源头虽已消除,但那场“阴婚”的阴影,是否真的彻底从她的生命和灵魂中剥离了?或许,那来自黑暗深渊的烙印,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,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会再次悄然浮现。而下一次,她是否还能如此幸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