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,瓦拉纳西,恒河夜祭的诵经声缥缈传来。林夕蜷缩在廉价旅馆潮湿的床上,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纱丽。她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古朴的匕首,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血光。三天前,她用这把刀,刺穿了她印度丈夫拉杰的心脏。
不是谋杀,是仪式。一个她从古旧贝叶经卷上学来的、用来摆脱「毗舍遮」纠缠的恐怖仪式。经卷上写着,若被此饿鬼附身,需以至亲之心头血,混合恒河淤泥与七种稀有香料,涂抹全身,方可暂时驱魔。
拉杰,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的历史学者,在接触从一座废弃神庙带回的古老雕像后,就彻底变了。他变得暴躁、贪婪,眼中时常闪烁着非人的饥渴。深夜,林夕曾看到他匍匐在地,生食偷来的生肉,嘴角流下腥臭的黏液。他力大无穷,曾轻易扭断了试图阻止他盗窃寺庙祭品的看守的脖子。他还强迫林夕,在他那种癫狂的状态下,满足他各种扭曲的欲望,房间里时常弥漫着血腥与体液混合的怪味。
经卷警告,此仪式的效力只有四十九天。如今,三天过去了,拉杰的尸体被她藏在旅馆卫生间的浴缸里,用冰块勉强覆盖。但今夜,恒河的风带来腐臭,门外走廊响起沉重的、拖沓的脚步声,伴随着湿漉漉的、仿佛吞咽唾液的声音。林夕知道,那不是拉杰,而是那个被「心血祭」暂时逼出体外、却并未远离的「东西」,回来找它的「容器」了。她颤抖着,将匕首锋刃对准门口。
脚步声在门外徘徊良久,最终远去。林夕几乎虚脱。天蒙蒙亮,她用厚重的纱丽包裹住自己,将拉杰的尸体草草掩埋在旅馆后院的乱草丛中,带着所剩不多的钱和那把匕首,逃入了瓦拉纳西迷宫般的巷子。
她找到一个据说能通灵的疯婆罗门。婆罗门住在恒河边一个用破布和木板搭成的窝棚里,浑身涂满香灰,眼神狂乱。林夕递上沾着拉杰干涸血迹的匕首,语无伦次地诉说经过。
疯婆罗门摸着匕首,突然浑身痉挛,口吐白沫,用一种非男非女的尖锐声音嘶吼:「毗舍遮!是古老的毗舍遮!它饿了几百年!你丈夫的心血只是开胃小菜,它真正想要的是你!你的生命力……纯净的外族灵魂,是它最好的补品!」
婆罗门说,这饿鬼生前是一位修行失败的苦行僧,因强烈的食欲和淫欲而堕落,死后化为毗舍遮,依附在那尊雕像上。拉杰的欲望吸引了它。现在,它被林夕的血液仪式激怒,也更渴望她的灵魂。
「普通法师对付不了它!」疯婆罗门尖叫着,递给林夕一个脏污的小布袋,「去找『卡莉之井』!在西北方的荒漠里!用这把匕首,刺穿井底沉睡的『东西』的心脏!但小心……那口井,是现实与噩梦的边界!」布袋里装着一些刺鼻的草药和一块刻着扭曲符咒的骨头。「撒在身后,能暂时迷惑它……快走!它闻着味来了!」
林夕抓起布袋逃出窝棚,回头瞥见疯婆罗门的窝棚剧烈摇晃,仿佛有无形的巨力在撞击。她不敢停留,挤上一辆开往西北方向的长途汽车。车窗外,瓦拉纳西的喧嚣渐渐远去,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、炙热的荒漠。
长途汽车在荒凉的公路上抛锚。乘客们被迫下车等待。烈日如火,烤得大地扭曲。林夕躲在车影下,汗水混着沙尘粘在身上。突然,一个原本在安静玩沙的印度小孩,指着远处沙丘,发出惊恐的哭喊。人们望去,只见一股诡异的、旋转的沙尘暴正朝这边袭来,沙尘中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、巨大的人形阴影。
「是沙魔!」有乘客惊呼。但林夕知道,那不是沙魔。沙尘暴中传来熟悉的、湿漉漉的吞咽声。毗舍遮追来了。
恐慌瞬间爆发。沙尘暴吞噬了抛锚的汽车,风沙如刀。林夕在能见度极低的风沙中狂奔,听到身后传来其他乘客凄厉的惨叫和血肉被撕裂的声音。她掏出疯婆罗门给的药粉,胡乱向后撒去。风沙中似乎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,追击的压力稍减。
她侥幸逃出生天,在荒漠中孤身跋涉。干渴和饥饿折磨着她。途中,她遇到一个看似好心的骆驼商队。商队头领是一个独眼大汉,看她的眼神充满贪婪。夜里,独眼汉潜入她的帐篷,欲行不轨。挣扎中,林夕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。温热的血喷溅在她脸上,在求生本能和某种被毗舍遮激发的黑暗冲动下,她竟然俯身,吮吸了几口颈动脉涌出的血液解渴。那一刻,她感到一种冰冷的、邪恶的力量短暂流遍全身。
她偷了骆驼和少量饮水,继续向西北方逃亡。镜子里,她看到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冰冷,嘴角有时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类似拉杰癫狂时的狞笑。毗舍遮的低语开始在她脑中响起,诱惑她放弃挣扎,享受杀戮和欲望的快感。
根据零星打听来的传说和一种冥冥中的感应,林夕终于找到了「卡莉之井」。那并非传统的水井,而是一个位于荒漠巨大裂谷深处的、深不见底的地穴。地穴边缘刻满了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形浮雕,穴口不断涌出冰冷的、带着硫磺味的黑风,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。
这就是现实与噩梦的边界。林夕站在地穴边缘,感到一阵阵眩晕。毗舍遮的咆哮声已经从身后逼近,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。她没有退路了。
她紧握匕首,用衣服撕成的布条缠住手,纵身跳入了黑暗的地穴。下坠的过程仿佛无限漫长,无数冰冷的、黏滑的触手试图缠绕她,恐怖的幻象冲击着她的神经:她看到拉杰在永恒受苦,看到自己沉溺于血与欲的深渊。毗舍遮的实体——一个巨大、腐烂、长着无数嘴巴的怪物,正紧紧追着她向下。
终于,她跌落到穴底。这里并非坚硬的岩石,而是一片黏稠的、仿佛由凝固的黑暗和痛苦构成的沼泽。沼泽中央,悬浮着一个被黑色锁链捆绑的、不断搏动的巨大肉团——那就是疯婆罗门所说的「东西」,或许是某个被封印的古老邪物,或许是卡莉女神愤怒的化身?林夕来不及多想,毗舍遮已经咆哮着扑向她,也扑向那个肉团,似乎想将两者一同吞噬。
林夕尖叫着,用尽全身力气,将匕首刺向那个搏动的肉团!然而,在最后一刻,她的手腕被毗舍遮一条触手缠住。刀刃偏斜,没有刺中肉团的核心,而是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。同时,毗舍遮的巨口也咬住了她的肩膀。
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或光芒。被划开的肉团中涌出并非血液,而是更加浓稠的、活体般的黑暗,瞬间淹没了林夕和毗舍遮。林夕感到无法形容的痛苦,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、重组。毗舍遮的咆哮变成了惊恐的尖啸,它的形体在与那涌出的黑暗融合、消散。
不知过了多久,地穴底部的黑暗渐渐平息。林夕躺在地上,肩膀的伤口诡异愈合,只留下一个扭曲的黑色印记。那把匕首掉在一旁,宝石黯淡。那个搏动的肉团消失了,连同毗舍遮一起。
她活了下来。但当她爬出地穴,重新站在印度的月光下时,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原来的林夕。她的眼神深处,同时存在着自己的冰冷、毗舍遮的饥渴,以及一种来自地穴底部的、更加古老深邃的怨毒与毁灭欲望。
数月后,新德里的一家高级俱乐部。林夕身着华贵纱丽,容光焕发,周旋于上流社会之间。她身边聚集着迷恋她神秘魅力的男女,她能轻易看穿他们的欲望并加以操控。一个曾企图侵犯她的高种姓政客,被人发现死于家中,死因是极度恐惧导致的心脏骤停,现场没有任何暴力痕迹,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硫磺味。
在洗手间的镜子里,林夕审视着自己美丽的面庞。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肩膀衣服下那个扭曲的印记。镜中的倒影,忽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——那笑容混合了林夕的冷冽、饿鬼的贪婪,还有一种属于古老黑暗的、漠视一切的残忍。
她低声自语,声音带着三重叠加的回响,仿佛三个可怕的存在在同时说话:「……下一个是谁?」
窗外的月光下,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那影子的轮廓,似乎不是一个,而是三个扭曲纠缠的形态在缓缓蠕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