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国南部,朗格多克地区,卡尔卡松附近一个偏僻的村庄。夏夜闷热,蝉鸣聒噪。林夕从噩梦中惊醒,浑身冷汗。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地窖,烛光摇曳,映照着村民们狂热的脸。他们围成一圈,低声吟唱着古老的祷文。中央的石台上,躺着邻居家那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六岁男孩托马,脸色青紫,已然断气。而林夕的法国丈夫,让-皮埃尔,村庄的副村长,正用一把仪式银刀,小心翼翼地剖开男孩单薄的胸膛,取出那颗微微抽搐的小小心脏,放入一个装满草药和黑色液体的陶碗中。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刺鼻的气味混合,令人作呕。
「圣婴之心……混合苦艾、狼毒乌头与尸香……涂抹其身,可避‘赤足僧’之祸……」让-皮埃尔喃喃自语,眼神里是混合了恐惧与虔诚的疯狂。三天前,村里开始流传「赤足僧」重现的恐怖消息。据说那是一个中世纪的苦修僧侣,因用邪法追求永生而堕落,死后化为恶灵,赤着双足,行走无声,专门在午夜掳走并折磨那些内心藏有巨大恐惧或秘密的人。村民相信,只有用「纯净」孩童的心脏配制秘药,涂抹全身,才能让「赤足僧」无法感知他们的「罪孽」。
林夕,这个来自东方的外乡人,被迫参与了这场血腥的仪式。她颤抖着,和其他村民一样,用沾满托马鲜血和诡异药液的手,涂抹自己的脸和手臂。粘稠、冰冷的触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。她看到让-皮埃尔眼中一闪而过的、对她这个「异族人」是否有效的怀疑。当晚,村里一片死寂,似乎「赤足僧」真的没有出现。但林夕知道,有些更可怕的东西,已经被释放了。她手上那股洗不掉的、混合了血腥与腐草的气味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。
托马的离奇失踪被官方归结为意外走失,但村庄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。村民对林夕这个外人的疏远和隐隐的敌意加剧了。让-皮埃尔夜夜在外饮酒,回家后时常对她施以暴力,似乎将内心的恐惧和罪恶感都发泄在她身上。林夕身上旧伤未愈,又添新伤。
一天,她到邻近稍大的镇子购买必需品,一个在集市角落摆摊的吉普赛老妇拦住了她。老妇皮肤黝黑褶皱,披着色彩斑斓的披肩,眼睛像两潭深水。她抓住林夕的手腕,用力嗅了嗅,脸色大变。
「你身上有死亡和愚昧的味道,孩子,」老妇压低了声音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说,「你们用了那个古老的、肮脏的法子?没用的!‘赤足僧’不是躲避,而是被吸引!它渴望的不是恐惧,是‘罪孽’本身!你们用无辜者的血玷污了自己,就像在黑暗里点起了灯塔!」
老妇说,「赤足僧」生前是个迷恋炼金术与黑魔法的僧侣,试图窃取生命之力,仪式失败后,他的灵魂与某种地下深处的邪恶存在签订了契约,成为了游荡的诅咒。它并非实体,而是一种现象,一种会放大并惩罚人类内心最深重罪孽的邪恶力量。
「你必须离开那里!」老妇塞给林夕一个小布袋,里面装着晒干的鼠尾草、一块黑盐晶和一枚生锈的古老钱币,「在你自己的门槛内燃烧鼠尾草,把黑盐撒在窗台和门口。这钱币……如果听到赤足行走的声音,把它含在舌下,或许能骗过它一次。但要真正摆脱,你必须找到它依附的‘源头’,那东西通常埋在有百年历史的教堂墓地或者古老的家族地下墓穴里。但小心,那源头可能比‘赤足僧’本身更可怕。」
林夕将信将疑地回到村庄。夜里,她趁让-皮埃尔熟睡,悄悄在门口燃烧鼠尾草,刺鼻的白烟弥漫小屋。她将黑盐撒好。后半夜,她清晰地听到,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、仿佛赤脚踩在泥土上的声音,来回徘徊,最终远去。她握紧那枚冰冷的钱币,一夜无眠。
让-皮埃尔发现了林夕的“小动作”,勃然大怒,殴打她之后,将她锁在存放农具的杂物间。他咆哮着指责她引来厄运。林夕在黑暗中,感到绝望和一种冰冷的愤怒在滋生。
当晚,村里出了大事。坚持认为仪式无效、主张报警的铁匠一家四口,被发现惨死在家中。现场没有闯入痕迹,但死状极惨,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怖和自残般的痛苦。流言更盛,说是「赤足僧」的惩罚。村庄彻底陷入疯狂,人人自危。
林夕利用一个机会,撬锁逃了出来。她想起吉普赛老妇的话,决定去村庄边缘那个早已废弃的、据说建于中世纪的小教堂墓地碰碰运气。月色昏暗,墓地残破的十字架像扭曲的骨骸。她找到一块松动的石板,下面似乎有阶梯通向地下。那是某个废弃的家族墓穴入口。
她点燃准备好的蜡烛,壮着胆子走下去。墓穴阴冷潮湿,充满霉味和尘土气。墙壁上刻着模糊难辨的符文。在墓穴最深处,她发现了一具没有棺盖的石棺。棺内没有尸骨,只有一套腐烂的、带有尖顶兜帽的深色长袍,仿佛穿着它的人刚刚离开。长袍胸口放着一本以人皮装帧的、巴掌大的古书,书页是某种鞣制过的薄皮,上面用暗红色的、疑似干涸血液的墨水写着扭曲的文字。
林夕拿起古书,烛光下,她勉强辨认出一些图案和片段——正是村里举行的那种血腥仪式的记载,但更加详尽、邪恶。书中还提到了一个名字——「圣福蒂纳图斯」,以及一个地点,似乎就在这墓穴更深处。同时,书中还描绘了如何通过折磨他人、汲取其痛苦来获取短暂力量的黑魔法。林夕感到一阵恶心,却又被一种黑暗的好奇心攫住。就在这时,她手中的蜡烛猛地摇曳,差点熄灭。墓穴入口处,传来了极其轻微的、赤足踏在石阶上的声音。一下,一下,不紧不慢,正向深处走来。
林夕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。赤足僧来了!她想起吉普赛老妇的钱币,迅速将其含在舌下,屏住呼吸,躲到石棺后的阴影里。
脚步声在墓穴中回荡,越来越近。一个模糊的、穿着破烂僧袍的高大人影出现在烛光边缘。它赤着双足,皮肤是死灰色的,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平滑的空白,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毒与冰冷。它在墓穴中央停下,那颗没有脸的头颅缓缓转动,似乎在“嗅探”着什么。
林夕紧紧捂住嘴,生怕一点声音泄露自己的位置。她能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、针对“罪孽”的饥渴。它似乎在享受这片土地上弥漫的恐惧和村民因杀戮而产生的罪孽。
突然,那无面的头颅转向了她藏身的方向!它“看”到了她?不,它似乎有些困惑,在她藏身的位置停留片刻,又缓缓移开。舌下的钱币传来刺骨的寒意。那东西最终转向那具空石棺,发出一声低沉、满足的叹息,身影逐渐变淡,消失了。
林夕瘫软在地,浑身被冷汗湿透。她吐出钱币,那钱币已经变得漆黑,并且布满了裂纹。吉普赛老妇的护身符救了她一次,但也报废了。
她看着手中的那本人皮古书,又看了看那空石棺。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。村民们用罪恶的方法试图躲避惩罚,结果引来了更大的灾难。让-皮埃尔和村民的暴力、欺骗、谋杀……这些罪孽如同甜美的饵食,滋养着那个怪物。如果……如果她能掌握这书中的黑暗知识,是否不仅能自保,还能……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?对让-皮埃尔的恨意、对村民冷漠的愤怒、以及求生的本能,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。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邪恶的古书藏进了怀里。
林夕悄悄地回到了村庄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让-皮埃尔对于她的逃离和回归似乎并不太在意,村庄依旧被恐惧笼罩。但林夕变了。她不再逆来顺受,眼神里多了一种让-皮埃尔感到陌生的冰冷和锐利。
几天后,酒后再次对林夕施暴的让-皮埃尔,在次日清晨被人发现死在谷仓里。死因极其诡异——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,但面部表情扭曲到极致,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无法形容的恐怖景象,法医初步判断是急性心肌梗死。只有林夕知道,昨夜她按照那本人皮古书上某个晦涩的符号,用让-皮埃尔的头发和指甲碎屑,混合墓地取来的泥土,捏了一个简陋的小人,并在午夜时分,对着它低声念诵了书中一段关于“恐惧放大”的咒文。
村里流言再起,都说让-皮埃尔是被“赤足僧”带走了,因为他主导了那场邪恶的仪式。村民们更加恐惧,对林夕这个“克夫”的东方女人更是避之不及。
林夕在一个清晨,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那本藏在贴身处的古书,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村庄。她去了马赛,用让-皮埃尔留下的少量积蓄,租了一个小公寓。
一年后,马赛的艺术圈里,出现了一位神秘的东方女艺术家,名叫林夕。她的画作以黑暗、痛苦却又充满奇异魅惑的风格着称,吸引了不少追捧者,其中不乏一些内心藏着阴暗秘密的收藏家。据说,拥有她画作的人,有的会时来运转,有的则会离奇地陷入噩梦甚至遭遇不幸。
在她狭小的工作室角落里,那本人皮古书被妥善地藏在一堆画具之下。夜深人静时,林夕会翻开它,借着台灯研究那些扭曲的文字和符号。她的画技飞速进步,甚至开始能描绘出人们内心深处隐藏的恐惧和欲望。
今夜,她完成了一幅新画。画面上是一个模糊的、赤足的无面僧侣背影,行走在一条由无数痛苦面孔铺成的道路上。画作散发着不祥的气息,却又令人移不开眼睛。
林夕放下画笔,走到窗边,看着马赛港的夜景。玻璃窗上,映出她苍白却带着一丝冷峻微笑的脸。而在她的影子里,似乎隐约重叠着另一个更高大、更模糊的、穿着僧袍的轮廓,若隐若现。
她端起一杯红酒,轻轻摇晃,对着窗中的影子,也是对着窗外这座繁华而罪恶的城市,低声自语,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:
「下一个……该是谁的恐惧,来点缀我的画布呢?」
远处,不知哪座教堂的钟声,幽幽地敲响了午夜十二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