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律宾,巴拉望北部,风暴将漆黑的夜撕扯得粉碎。林夕蜷缩在简陋木屋的角落,咸腥的海风和着血腥味灌入她的喉咙。她的右脚踝血肉模糊——不是被礁石所伤,而是被一截生锈的船锚碎片刺穿,那铁钩般的锚尖甚至卡在了她的骨头里。剧痛让她几近昏厥,但比剧痛更可怕的,是把她钉在这里的人——她的菲律宾丈夫,渔夫卡洛斯。
几小时前,卡洛斯醉醺醺地回来,眼珠布满血丝,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。他拖着一个从海底捞起的、缠满水草和藤壶的古老小锚,嘴里念叨着从老渔民那里听来的“秘法”:「……用‘异乡女人’的血肉……献祭给‘圣路易斯’号……就能得到指引……找到沉船的黄金……」
“圣路易斯”号是一艘传说中的幽灵货船,据说载满战利品沉没于此,水手间流传,在暴风雨夜用特定方式献祭,就能得到鬼船的“青睐”。卡洛斯负债累累,被贪婪吞噬,将林夕——这个他当初从人蛇手中买来、无亲无故的妻子,当成了最后的赌注。他用蛮力将锚尖刺穿她的脚踝,钉在木屋地板上,任由鲜血浸透木板,嘴里发出癫狂的祈祷。
风暴更猛烈了,海浪拍岸声如同鬼哭。卡洛斯冲入风雨中,声称要去迎接“神谕”。木屋里,林夕在剧痛和恐惧中挣扎。就在这时,她脚踝伤口的血,似乎被那锈蚀的船锚碎片吸吮着,流向地面。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,她看到地板上的血渍,正缓缓勾勒出一艘老式蒸汽船的轮廓!同时,一个混合着海水呜咽、金属摩擦和许多人低声啜泣的噪音,直接在她脑中响起:「……标记……已烙上……」
林夕不知何时昏死过去,又被第二天的烈日烤醒。卡洛斯一夜未归。她用尽最后力气,搬动重物,硬生生将脚踝从锚尖上撕扯下来,留下一个可怕的窟窿。她拖着几乎废掉的腿,爬出木屋,倒在沙滩上,被清晨拾贝的土着老妇玛莉亚发现。
玛莉亚是村里懂得传统草药的“巫医”。她将林夕带回自己靠近丛林的小屋,用捣碎的草药混合一种刺鼻的树汁为她清洗、包扎伤口。看着那泛黑、不断渗出黄水的伤口和林夕苍白的脸,玛莉亚脸色凝重。
「孩子,你惹上的不是海神,是‘圣路易斯’号的诅咒。」玛莉亚用夹杂着土语的他加禄语说,「那船满载着冤死的亡魂和贪婪者的诅咒,在海底徘徊。它需要‘活锚’——一个被它的碎片所伤、充满痛苦和恐惧的活人,作为它在岸上的‘眼睛’和‘坐标’。」
玛莉亚说,这个诅咒会像锚一样拖住受害者,让鬼魂得以在受害者附近显形,并慢慢吸取其生命力。伤口会一直腐烂,难以愈合。
「我的药,只能暂时驱散一些想要靠近的低级水鬼,骗骗它们说你这里‘不干净’。」玛莉亚递给林夕一包用油纸裹着的、味道辛辣的草药粉和几个干枯的根茎,「想活命,必须找到诅咒的‘核心’——那艘鬼船真正沉没的地点,或者它最在意的某件物品。用‘受过祝福的教堂青铜’击打核心,或者用‘处女的眼泪’混合圣水清洗伤口,或许能净化。」
她忧虑地望向大海:「但要快……我感觉风暴的气息还在。而且,你的丈夫卡洛斯……他的船,今天早上被发现漂在附近,上面……空无一人。」
林夕在玛莉亚的照料下勉强能走动,但脚踝的伤口腐烂迹象并未停止,散发出死鱼的腥臭。她决定去卡洛斯可能出事的海域看看。玛莉亚不放心,让她的孙子,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迪奥格,划船带林夕去那片布满红树林的沼泽海域。
天气阴沉,水面如铅。迪奥格指着远处一片尤其茂密、雾气弥漫的红树林说,那里水况复杂,暗流多,据说也是“圣路易斯”号最后一次被“看见”的地方。他们的小船小心翼翼驶入红树林水道,四周寂静得可怕,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。
突然,迪奥格僵住了,指着水面。林夕望去,看到浑浊的水下,漂浮着一个人——是卡洛斯!他脸色青紫,眼睛圆睁,身体肿胀,但诡异的是,他并非随波逐流,而是面朝下,仿佛被什么东西从水下托着,无声地跟随着他们的小船!
林夕吓得魂飞魄散。迪奥格拼命划船想离开,但小船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住,速度缓慢。更可怕的是,从红树林盘错的根系间,开始浮现出更多模糊、苍白、肿胀的人形阴影,它们无声地围拢过来,伸出手臂。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腐臭和海水的咸腥。
迪奥格抓起船上的鱼叉,颤抖地对着水面。林夕则想起玛莉亚的药粉,抓起来向四周撒去。药粉接触到水面,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,那些靠近的阴影似乎迟疑了一下。趁着间隙,迪奥格奋力划桨,终于冲出了那片死亡水域。回头望去,卡洛斯的尸体和那些阴影已经消失,但那股被注视的寒意依旧萦绕不散。
当晚,林夕借住在玛莉亚家。伤口疼痛和恐惧让她无法入睡。深夜,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,还有许多人用某种古老语言哭泣祈祷的声音。她挣扎着爬到窗边,望向黑暗的大海。
月光下,她惊恐地看到,近海的海面上,浮现出一艘巨大、破旧、冒着诡异黑烟的蒸汽轮船的轮廓!那就是“圣路易斯”号!甲板上似乎挤满了模糊的人影,正向岸边招手。
同时,她脚踝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,并且产生了一种可怕的“牵引感”,仿佛有铁链拴着她的脚踝,要把她拖向大海!一个充满无尽悲伤和怨恨的集体意识,直接涌入她的脑海:
「……孤独……冰冷……来陪伴我们……成为我们的一部分……你能看见……海底的财富……」
幻象出现:她看到了沉船里闪烁的金币、珠宝;她看到了卡洛斯在海底腐烂,被鱼群啃食;她甚至感受到一种扭曲的、融入永恒黑暗的“安宁”……对死亡的恐惧、对卡洛斯的复杂情绪(恨意中夹杂一丝可悲)、以及对终结痛苦的渴望,几乎让她崩溃。伤口的牵引力越来越大。
就在这时,玛莉亚冲进房间,手里拿着一个古老的十字架和一瓶圣水(她早年曾皈依天主教,后来回归传统信仰)。她将圣水泼向林夕的伤口和窗口!
“以圣父、圣子、圣灵之名,退散!”玛莉亚大声喊道。
伤口传来的牵引感和幻象瞬间减弱,海面上的鬼船轮廓也模糊消失。林夕瘫倒在地,浑身被冷汗浸透。玛莉亚疲惫地说:“它们……暂时被更古老的力量逼退了。但诅咒的‘锚’还钉在你身上。”
林夕最终没有勇气再去寻找沉船核心。在玛莉亚的帮助下,她设法离开了那个渔村,辗转到了马尼拉。她找了黑市医生处理脚踝,伤口勉强愈合,但留下了一个巨大、狰狞、永远呈暗红色的疤痕,形状隐约像是一个扭曲的船锚。每逢阴雨天或临近大海,疤痕就会隐隐作痛,甚至渗出些许组织液。
她在唐人街一家地下酒吧找到了洗碗的工作,深居简出。她不敢靠近海湾,甚至害怕下雨。偶尔,在酒吧醉汉的喧闹中,她会恍惚听到遥远的汽笛声。有时,她会做噩梦,梦见自己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,周围漂浮着无数肿胀苍白的尸体。
一天晚上,酒吧打烊后,她独自走在回住所的阴暗小巷里。路灯坏了,光线昏暗。她感到脚踝疤痕一阵刺痛。下意识地,她低头看向地面积水的洼地。
水洼倒映出昏暗的路灯和她模糊的身影。但在她身影的脚踝位置,倒影里却清晰地显示着一截锈迹斑斑的船锚铁链,虚虚地缠绕着,另一头则延伸向积水无法倒映出的、更深沉的黑暗里。
她猛地抬头,小巷空无一人,只有远处城市的嗡鸣。
她加快脚步,几乎是跑回了那间狭小的出租屋。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喘息。屋内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墙上晃动。
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脚,卷起裤腿,看向那可怕的脚踝疤痕。
黑暗中,那暗红色的疤痕,似乎比平时更显眼了一些。而且,她恍惚觉得,那疤痕的轮廓,今夜看起来,格外地像一艘……正在破浪前行的小小幽灵船。
窗外,远处港口的雾笛,悠长地响了一声,如同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