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挝,琅勃拉邦郊外,一间高脚木屋里弥漫着热病般的湿热和血腥气。林夕的右手食指指尖被一根长长的银针彻底刺穿,针尾连接着一条鲜艳的、浸染了她鲜血的丝线。剧痛让她浑身颤抖,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。
几个小时前,她那沉迷于黑法事的丈夫宋蓬,和他那眼神狂热的姑母——村中有名的“织娘”诺伊,强行按着她的手,完成了这邪恶的“认线”仪式。诺伊干枯的手指像鹰爪,嘴里念念有词,用一种混合了草药和尸油(林夕闻到了腐臭味)的诡异液体浸泡丝线,然后将银针刺入林夕指尖,让她的血顺着丝线流淌。
「异乡女人的血……充满迷茫和渴望……是最好的引子……」诺伊的声音沙哑如同刮擦朽木,「用这血线织成‘安吉’(灵魂布)……就能绑住你想要的人的魂……让他永远离不开你……」
宋蓬生意失败,债台高筑,他想用这种从古老贝叶经上学来的邪术,控制一位有权势的寡妇,谋取她的财产。而林夕,这个他当初从人蛇手中买来、无亲无故的妻子,成了他施行法术的工具。林夕的哭喊和挣扎在宋蓬的耳光下变得微弱,诺伊则面无表情地操控着银针,仿佛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。
仪式完成后,诺伊将染血的丝线缠上她那架乌黑发亮的旧织机,开始织布。织机发出“咔嗒咔嗒”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催命符。林夕被丢在角落,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。就在这时,她看到织机周围的地板上,那些滴落的血珠,并没有凝固,而是像有生命般,缓缓向着织机下方汇聚,渗入了地板缝隙。同时,她似乎听到织机声中,夹杂着许多细碎的、痛苦的呻吟和哀求声,仿佛不止她一个人在流血。
林夕趁诺伊专注织布、宋蓬外出喝酒的间隙,用牙齿咬断连接手指的丝线,忍痛拔掉银针,连滚爬爬逃出了那间如同魔窟的高脚屋。她冒着夜雨,跌跌撞撞地跑进村后的深山,最终因失血和恐惧晕倒在一处溪边。
醒来时,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充满草药清香的竹屋里。一个脸上刺着古老纹络的苗族老药师救了她。老药师检查了她指尖那个发黑、不断渗出清水的伤口,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、来自诺伊药液的诡异气味,脸色变得异常严肃。
「姑娘,你中的不是情蛊,是‘匹特’(phi tai)的诅咒……是抽取生魂织布的黑法。」老药师用生硬的老挝语混杂着苗语说,「诺伊不是在织普通的布,她在用你的血和魂丝,织一张‘缚灵网’。布成之日,你的三魂七魄就会被抽走一部分,缝进布里,成为驱使那块布的怨灵之一,永世不得超生。」
老药师说,这种邪术源自古代用战俘皮肤织鼓的恐怖传统,诺伊的织机上可能已经依附了不少冤魂。林夕的血线和痛苦,是最后的“催化剂”。
「我这药膏,用断肠草和公鸡冠血调制,能暂时封住你的伤口,让那些东西觉得你‘有毒’,不敢立刻来吸你的魂。」老药师用黑色药膏涂抹林夕的指尖,剧痛转为麻木,「但想活命,必须毁掉那块还没织完的布,或者找到诺伊做法时供奉的‘魂偶’,把它烧掉。布和魂偶怕烈酒和处女经血。」
老药师忧虑地望向村子的方向:「诺伊的邪法厉害,她哥哥是村里的头人……你回去,是自投罗网。」
林夕的指尖在药膏作用下暂时稳定,但一种灵魂被抽离的虚弱感始终缠绕着她。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。宋蓬和诺伊绝不会放过她。她必须回去,毁掉那块布。
深夜,她悄悄潜回高脚屋。诺伊的织房还亮着油灯,传来持续不断的“咔嗒”声。林夕绕到屋后,凭借记忆找到一根容易攀爬的柱子。她溜进存放杂物的阁楼,透过地板缝隙向下看。
诺伊果然还在织布。那架乌黑织机上,一块色彩诡异、图案扭曲的布匹已初具规模。布面上似乎不是花纹,而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蠕动!油灯的光线下,林夕看到诺伊身边放着一个用稻草和布条扎成的小人,小人胸口贴着一张写有林夕名字和生辰(可能是宋蓬提供的)的符纸,上面插着几根细针——那就是她的“魂偶”!
就在这时,醉醺醺的宋蓬回来了。他走进织房,看着那块布,眼中露出贪婪的光。诺伊停下织机,嘶哑地说:「还差最后一点……需要‘引子’的极致情绪……恐惧,或者……怨恨。」
宋蓬会意,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。他走向阁楼楼梯,显然是来找林夕发泄怒气,以激发诺伊所需的“极致情绪”。林夕心脏狂跳,无处可躲。
就在宋蓬的脚踩上楼梯的第一时间,林夕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。她不再躲藏,而是主动推开阁楼挡板,出现在楼梯口。她的眼神不再是恐惧,而是积压已久的、如同火山般的怨恨,死死盯住宋蓬和下面的诺伊。
「你们……想要我的怨恨?好!我给你们!」林夕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,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。
她将自己所有的委屈、被贩卖的凄惨、被虐待的痛苦、被当作工具的愤怒,全部倾泻而出,化作最恶毒的诅咒,指向宋蓬和诺伊。她的怨恨如此强烈,甚至连油灯的火焰都为之摇曳。
诺伊眼睛一亮,立刻坐下,双手飞快地再次织布,嘴里念咒的速度加快!那织机上的布匹仿佛活了过来,人脸图案疯狂扭动,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淡淡黑气!
宋蓬被林夕的爆发和眼前的异象惊得愣了一下,随即恼羞成怒,冲上楼梯想要抓住林夕。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林夕的瞬间,那织机上的布匹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、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异响!一道浓稠如墨的黑气从布上射出,直扑宋蓬!
宋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,被黑气笼罩,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软软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,躺在地上抽搐,眼神空洞,仿佛魂魄已被抽走大半。
诺伊见状,非但没有害怕,反而发出夜枭般的狂笑:「成了!最强的怨灵布!有了它,我就能……」
她的话戛然而止。因为那股黑气在袭击了宋蓬之后,并未回到布上,而是如同有生命般,在空中扭动了一下,然后猛地转向,朝着阁楼上的林夕扑来!它感受到了更强烈、更“新鲜”的怨恨之源!
林夕眼睁睁看着黑气扑面而来,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包裹全身,无数痛苦的记忆和恶毒的意念强行涌入脑海。但在意识被吞噬的前一刻,她看到那黑气的核心,似乎有一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、模糊的、充满无尽痛苦的女人的脸——那或许是这块“灵魂布”第一个、也是最强大的主魂?
几个月后。琅勃拉邦的早市上,多了一个沉默的织布摊。摊主是个脸色苍白、眼神空洞的东方女人,名叫林夕。她织的布图案独特,色彩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,但仔细看,那些图案仿佛会蠕动,让人心里发毛。买她布的人,有的说晚上会做怪梦,有的则说运气变差。关于她的流言悄悄传开。
诺伊和宋蓬消失了。有人说诺伊被反噬的邪法夺走了性命,有人说她和变成白痴的宋蓬被家族送去了外地。那架乌黑的织机,出现在了林夕的摊位上。
林夕机械地织着布,指尖那个被银针刺穿的伤口早已愈合,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黑点。但她常常会觉得,自己织布的动作,不完全是自己在控制。有时,在纬线和经线交错的时候,她会听到极细微的、满足的叹息声,仿佛有很多“人”在和她一起工作。
一天,一个穿着讲究、但眉宇间带着愁容的富商妻子来看布,想为丈夫做一件辟邪的衣物。她看中了一匹深蓝色的布,上面有复杂的暗纹。
林夕抬起头,看向那个女人,眼神空洞。她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那匹布,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说:「这匹布……很特别。它能……守住你想守住的东西。」
富商妻子被她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有些不自在,但还是买下了布。
当晚,林夕收摊回到河边简陋的住处。屋里,只有那架乌黑织机和她作伴。她坐在织机前,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。月光从窗户透进来,照亮了织机上还未完成的一匹新布。
布面上,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、痛苦的人脸轮廓,似乎……有点像白天那个富商妻子。
林夕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布面上那张“脸”。
织机,在寂静的夜里,似乎自己轻轻“咔嗒”响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