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在颠簸的货轮底舱醒来,空气中弥漫着鱼腥、汗臭和劣质香料的刺鼻气味。她被塞在一个空油桶里,偷渡的恐惧远不及对未来的绝望。为了逃离国内的债主和不堪的过往,她花光积蓄,把自己变成了货物,运往传说中能“重新开始”的东非——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。
货轮在达累斯萨拉姆港抛锚,林夕和几个同样命运的偷渡客被蛇头像卸牲口一样赶下船,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,趁着夜色驶向桑给巴尔海峡。换乘小艇在漆黑的海面上颠簸时,同船一个瘦小的男人突然癫痫般抽搐起来,口吐白沫,用林夕听不懂的斯瓦希里语嘶吼着,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,死死盯着远方海平面上渐渐显现的岛屿轮廓。
「他喊什么?」林夕用英语问身旁一个面无表情的黑人妇女。
妇女转过头,眼白在黑暗中格外醒目,她裂开嘴,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齿,露出一个古怪的笑:「他说……岛上有东西醒了。血月之夜,诅咒将临。」
小艇在石头码头靠岸,林夕踏上桑给巴尔石头城湿滑的街道。狭窄的巷道如迷宫般交错,厚重的阿拉伯风格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,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扭曲的阴影。空气湿热,夹杂着丁香、香料和某种腐烂水果的甜腻气味,令人窒息。她被一个自称贾巴里的中间人接应,带到了城边一栋破败的三层小楼。
「你的新家,也是你的工作。」贾巴里用生硬的英语说,递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,「楼里住着几个和你一样的人。你的任务是照顾顶楼的那个‘客人’。」他指了指天花板,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,「每天送一次饭,放在门口,不许进去,不许看他。做好你的事,没人会找你麻烦。」
小楼阴暗潮湿,楼梯吱呀作响。林夕被分配到底层一个没有窗户的杂物间。同住的还有两女一男:来自东欧、神色麻木的伊琳娜;沉默寡言、总是低着头的本地少女法蒂玛;以及一个眼神闪烁、自称是来“淘金”的印度裔男人拉杰。
拉杰对林夕的到来表现出过分的热情,晚上偷偷塞给她一小包用树叶包裹的东西。「拿着,好东西,能让你忘记烦恼。」他挤眉弄眼,手指不怀好意地划过林夕的手臂。林夕厌恶地躲开,但夜里,在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,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包东西——是一种暗绿色的、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膏体。她尝了一点,瞬间,一种虚幻的暖流席卷全身,暂时驱散了恐惧和寒冷。她沉迷于这种虚假的慰藉,却没注意到,黑暗的墙角,似乎有细小的、类似蜈蚣的影子一闪而过。
照顾顶楼“客人”的工作并不轻松。每天黄昏,林夕要将一份寡淡的糊状食物放在顶楼紧锁的房门外。门是厚重的实木,门缝下总是散发出一股混合了草药和肉体腐烂的怪味。有时,她能听到门内传来沉重的、不似人类的呼吸声,还有细微的、仿佛用指甲刮擦木头的声响。有次,她甚至看到一股暗红色的、粘稠的液体从门缝底下缓缓渗出,蜿蜒流向楼梯口。
恐惧让她想要逃离,但拉杰提供的“药膏”成了她唯一的依靠,而购买药膏的花销,迅速榨干了她本就不多的积蓄。当她表示再也无力购买时,拉杰露出了真面目。「没钱?有别的办法。」他将林夕逼到墙角,手粗暴地伸进她的衣服。林夕拼命反抗,抓伤了他的脸。拉杰恼羞成怒,一拳打在她腹部,撕碎了她的上衣。
「贱人!装什么清高!」拉杰喘着粗气,眼中是暴戾的欲望。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施暴时,顶楼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,整栋小楼都为之震动。拉杰动作一僵,脸上闪过极度的恐惧,他咒骂着松开林夕,仓皇逃离。
林夕蜷缩在冰冷的地上,无声地流泪。她看着手臂上被拉杰掐出的淤青,以及因为长期使用那诡异药膏而开始出现的、细微的红色疹子,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,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着。死亡似乎是最好的解脱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法蒂玛悄悄出现在门口。她递过来一碗清水和一块干净的布,眼神中带着同情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。「别用拉杰给的东西,」她用生硬的英语低声说,「那是‘布瓦纳·姆波托’的诱饵。他在用你们喂养楼上的‘东西’。」
「布瓦纳·姆波托?楼上的东西是什么?」林夕抓住救命稻草般问道。
法蒂玛恐惧地看了一眼天花板,声音压得更低:「是古老的‘佩波’(邪灵)。很久以前被巫医封印在这栋楼里。贾巴里是它的看守,也是它的仆人。他用拉杰这种人的贪欲,引诱外来者,用你们的‘精气’和‘痛苦’喂养佩波,延缓它的苏醒。但血月就要来了,封印在变弱……」
「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它?」林夕燃起一丝希望。
法蒂玛犹豫了一下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,里面装着几颗干枯的黑色种子和一根细小的鸟类骨头。「这是我祖母留下的。她说,对付被束缚的佩波,可以用最污秽的东西扰乱它的感知。需要……经血,混合黑猫的骨灰,还有疯人墓地旁的泥土,涂在门框上。但这只能暂时保护你自己。要想彻底摆脱,除非……」
她的话被楼上突然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打断。是伊琳娜的声音!紧接着,是重物拖行的声音和贾巴里惊慌的吼叫。
法蒂玛脸色剧变,迅速将小布袋塞给林夕:「藏好!别相信任何人!」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消失在黑暗中。
林夕握紧那个小布袋,心脏狂跳。她意识到,这栋小楼是一个陷阱,而她已经深陷其中。拉杰的药膏是诱饵,顶楼的“客人”是怪物,贾巴里是帮凶。而她自己,不过是即将被献祭的饲料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。她按照法蒂玛的提示,开始偷偷准备。经血容易,黑猫的骨灰——她在后院废弃的祭坛边找到了一只刚死不久的黑猫尸体。最困难的是疯人墓地的泥土。她趁夜溜出小楼,在法蒂玛模糊的指引下,找到了城外一片荒芜的、据说埋葬着精神错乱者的乱坟岗。月光下,墓碑歪斜,磷火点点。她颤抖着挖了一小捧冰冷粘稠的泥土。
回到杂物间,她将三种东西混合,搅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、暗红色的泥浆。然后,她悄悄地将这些泥浆涂抹在自己房间的门框和窗沿上。
那一夜,楼里异常安静。顶楼的刮擦声消失了,连拉杰也没有再来骚扰她。但林夕却睡得极不安稳,梦中总有一个巨大的、无形的阴影在追逐她,阴影中伸出无数冰冷的触手,但在即将触碰到她时,又被一层暗红色的光晕弹开。
第二天,小楼里的气氛更加诡异。贾巴里脸色阴沉,拉杰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一丝忌惮。伊琳娜失踪了,贾巴里对外宣称她“找到了更好的去处”,但林夕在清洗楼道时,分明在角落发现了一小片伊琳娜常穿的碎花裙布料,上面沾着暗红色的、类似顶楼门缝下渗出的粘液。
血月之夜终于来临。天空中的月亮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,将石头城染上一层血色。小楼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贾巴里和拉杰早早就不见了踪影,法蒂玛也紧闭房门。
林夕将自己反锁在房间,紧握着那把锈蚀的钥匙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午夜时分,顶楼传来一声巨响,仿佛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从内部撞开!紧接着,是沉重的、拖沓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而下。
那东西出来了!
林夕屏住呼吸,透过门缝向外窥视。她看到一个难以名状的轮廓——像是一团不断蠕动、变化的黑影,隐约能分辨出扭曲的肢体和无数眨动的、散发着恶意的光点。它经过的地方,墙壁上迅速蔓延开一片黑色的、如同霉菌般的污渍。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腐烂和硫磺气味。
怪物在一楼徘徊,似乎在寻找什么。它停在拉杰的房门外,发出一种满足的、如同吸吮般的声响。门内传来拉杰短促的惨叫,随即戛然而止。接着,它转向法蒂玛的房间。法蒂玛的房间里传出了急促的念咒声和摇铃声,怪物的动作似乎受到了阻碍,发出愤怒的低吼。
最终,它停在了林夕的房门外。
林夕能感觉到那冰冷的、充满恶意的凝视穿透了薄薄的门板。门外的黑影凝聚,试图侵入。但就在它接触涂有污秽混合物门框的瞬间,那些暗红色的泥浆仿佛活了过来,发出微弱的红光,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。怪物触电般缩回,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,不断撞击着房门。
木门在撞击下剧烈晃动,出现裂痕。林夕知道,这脆弱的屏障支撑不了多久。绝望中,她想起了法蒂玛的话——“除非……”。除非什么?法蒂玛没说完。
她脑中灵光一闪!佩波被束缚在这栋楼里,贾巴里是它的看守和能量来源之一?如果……如果看守死了呢?
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。她猛地打开房门!
门外的怪物似乎没料到猎物会主动出现,动作一滞。林夕没有看那团令人san值狂掉的黑影,她抓起桌上那盏沉重的煤油灯,用尽全力砸向了楼道墙壁上正在蔓延的黑色霉菌中心——她猜测那里可能是怪物与本体的连接点!
煤油灯破裂,火油四溅,遇到霉菌瞬间燃起幽绿色的火焰!怪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,黑影剧烈翻腾!
与此同时,林夕像箭一样冲出门,不是逃跑,而是冲向贾巴里通常待的一楼后间!她撞开门,贾巴里果然在里面,正跪在一个用鲜血画成的诡异法阵中央,念念有词,脸色苍白,七窍流血!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力量维持封印或控制怪物!
看到林夕,贾巴里眼中闪过惊骇。林夕没有犹豫,抄起门边一根木棍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贾巴里的后脑狠狠砸去!
贾巴里闷哼一声,扑倒在法阵中。法阵的血光瞬间黯淡。楼道里怪物的惨嚎变成了某种尖锐的、空间碎裂般的声响。
林夕不敢回头,拼命跑出小楼,冲进血色月光下的巷道。身后传来建筑物坍塌的轰鸣和小楼彻底被黑暗吞噬前、某种古老存在发出的、充满无尽怨毒与解脱的尖啸。
她不敢停步,在迷宫般的石头城里疯狂奔跑,直到精疲力尽,瘫倒在一个黑暗的角落。天空的月亮渐渐恢复正常颜色。她活下来了,但手臂上,因为那短暂直面怪物而浮现出的、蛛网般的黑色纹路,正在皮肤下缓缓蠕动。
远处,警笛声由远及近。但林夕知道,有些东西,是法律和秩序无法触及的。桑给巴尔的夜色依旧浓郁,海风中带来的,除了咸腥,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熟悉的奇异香料气味。
她抬起头,看向城市深处那些更古老的、阴影幢幢的建筑。贾巴里死了,楼塌了,那个“佩波”是彻底消散了,还是……只是暂时失去了束缚?
而她身上这新出现的印记,又意味着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