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旺达,基伍湖畔。雨水将红色土壤冲刷成粘稠的血浆,漫山遍野的咖啡园在浓雾中若隐若现。林夕不是来欣赏“千丘之国”美景的,她是被“卖”到这里来的。跨国婚介的甜言蜜语,掩盖不了她成为当地一个富庶咖啡种植园主——卡邦戈老爷的第三任妻子的实质。一架飞机,一纸婚约,她就像一件商品,从东亚的流水线被发配到了非洲的深山。
婚宴简陋得近乎羞辱。几个面无表情的本地亲戚,一盆油腻的山羊肉,还有卡邦戈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和廉价古龙水的气味。他年近五十,身材臃肿,看林夕的眼神,如同打量一头新买的牲口。没有仪式,没有祝福,夜幕降临,林夕就被拖进了主屋旁一间阴冷的偏房。
“以后你住这里。”卡邦戈的哑巴仆人,一个眼神阴鸷、名叫哈基兹的瘦高男人,用生硬的肢体语言比划着,“老爷的房间,不经传唤,不许靠近。”他指了指主屋那扇紧闭的、雕刻着复杂花纹的木门。
偏房潮湿简陋,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柜。墙上挂着一面水银剥落的镜子,映出林夕苍白绝望的脸。最让她不安的是房间角落里一个小小的、用泥土和石头垒砌的祭坛,上面放着几个干枯的果实和一根颜色暗淡的鸟类羽毛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。
深夜,林夕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。不是虫鸣,也不是风声,而是细微的、仿佛很多人在同时低声啜泣和呻吟的声音,缥缈不定,似乎就从墙壁里渗透出来。她蜷缩在床上,捂住耳朵,但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,直往脑仁里钻。她甚至能分辨出,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凄厉,像是女人的哀嚎。
第二天,林夕试图在庄园里走动,熟悉环境。庄园很大,除了主屋和她的偏房,还有仓库、工人棚屋,以及远处山坡上望不到边的咖啡树。工人们大多是本地人,看到她都远远避开,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……同情?她试图和一个正在晾晒咖啡豆的女工搭话,对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。
只有哈基兹,像幽灵一样不时出现,无声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卡邦戈老爷很少露面,偶尔出现,也是醉醺醺的,用充满占有欲和暴戾的目光扫过林夕。婚后的第一个夜晚,他就粗暴地占有了她,过程充满疼痛和屈辱。事后,他捏着林夕的下巴,喷着酒气警告:“老实待着,给我生个儿子。以前那两个不中用的,都没能留下种就死了。你最好别像她们一样……”
以前那两个?林夕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想起婚介模糊的提及卡邦戈的前两任妻子都“病故”了。
孤独、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折磨着林夕。她开始出现诡异的症状。夜里不仅听到怪声,还开始做重复的噩梦:一个看不清面容、穿着当地传统服饰的女人,抱着一个婴儿,站在基伍湖边,然后一步步走进深不见底的湖水,湖水像鲜血一样红。醒来时,她总发现自己浑身冷汗,有时枕头上还沾着几根不属于自己的、卷曲的黑发。
更可怕的是,她手臂内侧,出现了一些细微的、类似抓痕的红印,不痛不痒,但几天都不消退。她对着那面破镜子检查,恍惚间,似乎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背后,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。
她快要崩溃了。一天下午,她趁卡邦戈和哈基兹都不在,偷偷溜进了主屋。她要看看,那扇紧闭的门后到底有什么。
主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暗、压抑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、类似草药和某种东西腐烂的混合气味。客厅的摆设凌乱而俗气,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挂着的几张照片。一张是卡邦戈年轻时的单人照,另外两张,则是他与不同女人的合影——应该就是他的前两任妻子。照片上的女人都很年轻,但笑容僵硬,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林夕的目光被壁炉上方的一样东西吸引了。那是一个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的、造型诡异的人偶。人偶没有五官,身体扭曲,四肢被细铁丝捆绑着,胸口插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钉。人偶的脖子上,挂着一小缕用红绳系着的、卷曲的黑发。
林夕感到一阵寒意。那头发,和她枕头上出现的,如此相似。
她颤抖着伸手想去触碰那个人偶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!
“谁让你进来的!”
卡邦戈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冲了进来,一巴掌将林夕扇倒在地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,表情狰狞可怕。“贱人!你想找死吗?”他粗暴地抓住林夕的头发,把她拖出主屋,扔回偏房。“哈基兹!把她锁起来!三天不许给饭吃!”
林夕被囚禁了。饥饿、恐惧和越来越严重的幻觉折磨着她。噩梦更加清晰,她甚至能感觉到梦中那个女人冰冷的触摸。手臂上的红印变成了青紫色,并且开始向周围蔓延,像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。
第三天夜里,就在林夕虚弱得快要昏过去时,窗户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。是那个总是躲着她的女工!她警惕地四下张望,然后迅速从窗户缝隙塞进来一个小纸包和一把生锈的小钥匙。
纸包里是几颗干瘪的莓果和一小撮白色的粉末。女工用极低的声音,夹杂着简单的英语和手势比划:“吃……莓果……解‘基贡达’的毒……粉,撒门口……防‘伊津吉’……”她指了指主屋的方向,又指了指林夕手臂上的瘀痕,眼中充满了恐惧,“前任……夫人……都……这样……湖……她们在湖里……”
说完,女工就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匆匆跑掉了。
基贡达?伊津吉?林夕完全不懂。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。她吃下那些酸涩的莓果,感觉一股暖流散开,精神竟然好了些。她又将白色粉末撒在门缝和窗沿。
那一夜,奇怪的哭声似乎减弱了。但第二天早上,她在门口发现了几只死去的甲虫,身体扭曲,像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。
哈基兹来送饭时,阴冷地看了一眼门口的粉末和死甲虫,没说什么,但眼神更加阴沉。
林夕知道,必须弄清楚真相,否则她会和前任们一样神秘“病故”。她利用女工给的小钥匙,夜里偷偷溜出去,在庄园里寻找线索。她想起女工提到的“湖”,便朝着基伍湖的方向摸去。
在湖边一片隐蔽的芦苇丛后,她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:一个用石头堆砌的小小祭坛,比偏房那个更正式。祭坛上摆放着两个小小的、粗糙的陶土人偶,人偶上分别刻着两个名字——正是卡邦戈前两任妻子的名字!人偶身上缠着头发,胸口同样插着铁钉。祭坛周围,散落着一些已经腐烂的果实和小动物的骨头。
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林夕全身。这不是简单的死亡,这涉及邪恶的巫术!
就在这时,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。是哈基兹!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一步步逼近。
“你知道了太多。”哈基兹的声音沙哑难听,“老爷需要儿子的运气来守住他的财富。前两个女人没用,没能生下健康的儿子就死了。她们的魂,被老爷用‘伊津吉’(巫术)困住,用来保护庄园,吓走其他女人。你,是第三个祭品。”
林夕瞬间明白了。卡邦戈相信某种邪恶的巫术,认为用妻子的生命和灵魂献祭,可以换来财富和子嗣。前两任妻子成了牺牲品,她们的怨魂被禁锢在庄园里,而卡邦戈现在要把她也变成第三个!
她转身想跑,却被哈基兹轻易抓住。力大无穷的哑巴仆人将她拖向湖边,意图明显——制造她投湖自尽的假象。
绝望中,林夕想起女工给的粉末和那个黑色木偶。她拼命挣扎,大喊:“伊津吉!我知道伊津吉!主屋里的木偶!如果我死了,我的魂会变成最凶的伊津吉,回来找你们!我会让卡邦戈断子绝孙,让他的咖啡园全部烂掉!”
她纯属虚张声势,但“伊津吉”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哈基兹的某种恐惧。他动作一滞。林夕趁机用尽全身力气,低头狠狠撞向他的鼻子。哈基兹吃痛松手,林夕连滚带爬地逃回庄园。
她没有回偏房,而是直接冲向主屋。卡邦戈被惊动,拿着猎枪出来,看到满脸是血、状若疯狂的林夕,也吓了一跳。
“你想干什么!”
“我知道你干了什么!”林夕指着主屋,“那个木偶!前两个女人的头发!你用巫术杀了她们!你也想杀我!”
卡邦戈脸色骤变,眼中杀机毕露:“胡说八道!你这个疯女人!”
“我是不是胡说,你心里清楚!”林夕豁出去了,“我已经写信把这里的一切告诉我家乡的朋友!如果我死了,信就会寄到大使馆!你和你邪恶的巫术,都会被曝光!”
这是林夕急中生智的谎言。但卡邦戈似乎被镇住了,他疑神疑鬼地看着林夕,又看了看周围黑暗的角落,仿佛真的害怕那些被他害死的怨魂。
僵持中,林夕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,跪倒在地。她看到自己的小腿上,出现了新的、更加清晰的青紫色手印,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。
卡邦戈也看到了,他脸上露出惊恐之色,喃喃道:“她们……她们等不及了……”
就在这时,庄园里的狗突然疯狂地吠叫起来,然后戛然而止。所有的灯瞬间熄灭。黑暗中,响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哭泣声和哀嚎声,还有沉重的、拖拽东西的声音,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,目标直指主屋前的卡邦戈和林夕。
卡邦戈吓得魂飞魄散,对着黑暗胡乱开枪。林夕忍着腹痛,爬向庄园大门的方向。
她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,只听到卡邦戈凄厉的惨叫和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音。她不敢回头,拼命跑,跑进浓雾弥漫的、生长着红色咖啡豆的丘陵。
几天后,当地警方在基伍湖发现了卡邦戈老爷肿胀腐烂的尸体,死状极惨,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撕扯过。哑巴仆人哈基兹失踪。庄园里的工人作鸟兽散。关于咖啡园主用妻子献祭邪灵、最终遭到恶灵反噬的流言,在山丘间悄悄传播。
林夕侥幸逃到了基加利,在中国大使馆的帮助下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但她手臂上的青紫色印记,虽然不再蔓延,却从未消失。偶尔在雨夜,她依然会从噩梦中惊醒,仿佛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哭泣声。她不敢靠近任何水域,尤其是湖泊,因为她总感觉,水下有什么东西,在默默地注视着她,等待着。
而那个卢旺达咖啡庄园,从此荒废。有人说夜里经过,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惨叫。更有人说,看到浓雾中,有三个穿着白衣的女影,在咖啡树间徘徊,守护着那片被诅咒的土地,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,或是……下一个祭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