匈牙利大平原上一座名为「金穗镇」的偏僻小镇,以其出产的、拥有奇异金属光泽的小麦闻名。林夕,一位因金融丑闻而身败名裂、躲避至此的前精算师,租下了镇外一栋属于破落贵族霍夫曼家族的废弃庄园。她只想在此地隐姓埋名,舔舐伤口。
在清理庄园阁楼时,林夕发现了一个被蛛网和灰尘覆盖的、样式古老的巨大立式纺车。纺车的木料是暗沉的黑檀木,纺锤却闪烁着不祥的、类似青铜的光泽。更引人注目的是,纺车上缠绕着的线,并非棉麻,而是一种极其纤细、坚韧、散发着微弱金属反光的金色丝线。
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,林夕轻轻触碰了那金线。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,仿佛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。一滴血珠渗出,染红了指尖接触的那一小段金线。霎时间,纺车无人自动,发出沉闷的「嘎吱」声,纺锤缓缓转动了一圈。林夕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,视野中金光乱闪。她踉跄退后,抬手看去,只见右手手腕内侧,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、却清晰无比的金色纹路,如同一个刚刚开始的、复杂的刺绣图案的边缘。与此同时,她脑海中闪过一些快速变幻的、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:金币碰撞的脆响、账本上跳跃的数字、土地契约上猩红的印章,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对财富的渴望。
小镇表面宁静富足,但居民们有一种奇怪的共性:他们眼神锐利,对价格和利润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,言谈间充满了对「运气」和「收获」的隐秘关注。庄园的邻居,一个名叫伊斯特万的年轻农夫,对林夕这个新来的外乡人表现出过度的热情,但言谈间总是不经意地打探她的经济状况和过往。镇上杂货店的女店主罗莎,一个身材丰满、眼神精明如秤砣的女人,则在卖给林夕物品时,总会多瞥几眼她手腕上那道渐渐延伸的金色纹路。
「霍夫曼家的纺车……又找到新主人了?」罗莎似笑非笑地说,「它可是我们镇的‘幸运物’,就是有点……挑人。」林夕追问详情,罗莎却讳莫如深,只暗示与一个古老的「黄金契约」有关。
林夕手腕上的金线纹路如同活物,日夜不停地缓慢生长,勾勒出麦穗、钱币和复杂几何图形的图案。伴随着纹路的生长,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对金钱和计算的狂热被重新点燃,甚至比鼎盛时期更甚。她开始无法控制地心算周围一切物品的价值,构思各种投机计划,甚至在梦中都在进行复杂的金融交易。这种精神的亢奋背后,是身体快速的虚弱,她开始失眠、盗汗,仿佛生命力正随着那金线的生长而被抽走。
她在庄园书房里找到了一些霍夫曼家族留下的、字迹潦草的账本和日记碎片。里面提到了一个名为「黄金纺工」(Aranyfono)的古老存在,它并非实体,更像是一种规则或诅咒的化身,与土地丰饶和财富流转绑定。家族通过某种仪式与它缔结「契约」,获得财富,但代价是家族成员会逐渐被「物化」,最终灵魂如同被纺成金线,成为「纺工」织就的「财富之布」的一部分,维系着小镇表象的繁荣。日记最后一任主人绝望地写道:「它要的不是钱,是‘贪欲’本身……纺车不停,契约不止……唯有‘断线之剪’……」
林夕意识到,自己无意间重启了这个可怕的契约。她成了「黄金纺工」新的纺锤上的「丝线」。她想逃离,却发现如同被无形的金线捆绑,离开小镇范围的念头会引发心脏剧烈的绞痛和金线纹路的灼热刺痛。
她在日记残页中,找到了一段关于「自我断线」的凶险土方法。需要三样东西:「愚者之尘」(一个对财富毫无欲望、近乎痴傻之人家中的地板灰尘)、「悔约之血」(一个曾成功摆脱或试图摆脱契约者的血液),以及「逆刃之愿」(标记者发自灵魂深处、彻底摒弃贪欲的绝对意志,此意志需在仪式中具象化为一种「自毁」行为)。方法是在月亏之夜(象征衰减),于纺车前,将「愚者之尘」洒遍全身以「蒙蔽」纺工的感知,将「悔约之血」涂抹于金线纹路的尽头以「污染」契约,最后以「逆刃之愿」做出斩断联系的行动。记载警告,此法成功率极低,且「逆刃之愿」的本质,可能意味着牺牲远超想象的代价。
「愚者之尘」,林夕在镇子边缘找到了一个独居的、以捡拾垃圾为乐、对金钱毫无概念的老兵伊姆雷的家,设法获取了一些。「悔约之血」最为困难,谁是成功摆脱者?她将目标锁定在看似圆滑、但眼神深处有时会掠过一丝疲惫与厌恶的杂货店主罗莎身上。一次深夜,林夕发现罗莎偷偷前往镇外一处荒坟祭拜,口中念念有词,祈求「解脱」和「原谅」。林夕趁其不备,取走了她祭奠时不小心划伤手指滴在酒杯里的少许血液。
月亏之夜来临。林夕带着搜集到的东西,再次走上阁楼。那架纺车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,上面的金线似乎更加璀璨了。她刚将「愚者之尘」撒在身上,楼下就传来了伊斯特万的声音,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。他和罗莎,以及几个眼神贪婪的镇民闯了进来!
「看来我们的新‘线头’想自己断线?」伊斯特万狞笑,手中拿着一把明显是古董的、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剪刀,「但契约需要延续,‘黄金纺工’需要新鲜的贪欲来织布!你以为罗莎真的想帮你?她只是担心你这条‘新线’断了,会轮到她自己再次被缠上!」
林夕陷入包围。罗莎眼神躲闪,却并未阻止伊斯特万。绝望中,林夕将那份混合了伊姆雷家中灰尘和罗莎血液的污秽之物,猛地糊在了自己手腕正在延伸的金色纹路上!
一阵强烈的、如同电流般的冲击贯穿她全身!纺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金线的光芒急剧闪烁。林夕感到灵魂深处那股对财富的渴望被剧烈搅动、撕裂,与之伴随的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……清醒。
「逆刃之愿」……什么是彻底的自毁?对她这个曾将生命奉献给数字和财富的人来说,真正的「逆刃」,或许是……
在伊斯特万冲上来抓住她,举起黄金剪刀似乎要完成某种「收割」仪式的瞬间,林夕用尽全身力气,不是反抗,而是抓起旁边桌上一把生锈的、用于修剪账簿页边的铁尺,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左手小指!
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彻阁楼。十指连心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,但伴随着生理的剧痛,是某种更深层东西的断裂。她对自己作为精算师赖以生存的、进行精密计算的「工具」的毁坏,代表了一种决绝的放弃。
「我放弃!我不要了!这一切!连同我的‘才能’!」她嘶声尖叫,这喊声蕴含着真实的、血淋淋的舍弃。
异变发生。她手腕上的金线纹路如同失去支撑般迅速黯淡、消退。那架华丽的纺车发出一声如同叹息的哀鸣,纺锤崩裂,上面的金线寸寸断裂,化为飞灰。伊斯特万手中的黄金剪刀也瞬间锈蚀、断裂。他和罗莎等人发出惊恐和愤怒的嚎叫,仿佛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林夕忍着断指的剧痛,踉跄着冲出庄园,无人阻拦。那些镇民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,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。
林夕逃离了金穗镇,她的左手留下了永久的残疾。她无法再从事精算工作,甚至无法进行复杂的心算。她换了一个完全不同的、收入微薄但简单的职业。她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。
然而,偶尔在深夜,当她经过灯火通明的金融区,或者看到报纸上的股票行情时,她断指的伤口会传来一阵幻痛。更让她不安的是,有时在梦中,她会看到一架更加庞大、更加精密的、由无数齿轮和光缆构成的「现代纺车」,而一些模糊的、穿着西装的人影,正如同她当年一样,痴迷地将自己的生命「纺」成无形的数字金线。
她成功地切断了一根古老的线,但似乎只是从一个较小的织布机,逃到了一个更庞大、更无形的织布机的边缘。那源自灵魂深处的、对「拥有」和「计算」的渴望,真的随着一根手指的断裂而彻底消失了吗?还是仅仅潜伏了起来,等待着下一次,以更隐蔽的方式,将她重新编织进另一张金色的网里?那断指的隐痛,是自由的代价,还是一个永恒的提醒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