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渊还站在金銮殿里,虎符已经交了,人却没走。他袖子垂着,手插在里面,指尖碰着那块突然闪了蓝光的模块。新皇刚才说春耕秋收要听他讲民生,这是命令,不是商量。
朝会还没散。
百官列班站着,有的低头,有的偷瞄他。赵承渊知道他们在想什么——一个卸了兵权的人,还能不能说话算数?
他清了清嗓子。
“老臣虽辞兵部,然天下英才,不敢不举。”声音不大,但整个大殿都听得见。
众人心头一震。这话听着客气,实则锋利。你退了是真退,还是退一步再进三步?
赵承渊继续说:“户部侍郎出缺已久,政务积压。臣荐一人,寒门学子周文远,三年前乡试解元,任县令五年,所辖之地无逋赋、无冤狱,百姓称‘青天’。”
他顿了顿,“此人非世家之后,无靠山,无门路,唯有一身清骨,两袖清风。”
这话一出,不少人脸色变了。
尤其是那些靠祖荫上位的,听着像打脸。
秦德海冷笑一声,从班列里走出来。他这几年靠着后台重新起复,如今在礼部混了个闲职,嘴皮子比当年更贱。
“哟,赵大人真是念旧啊。”他阴阳怪气地说,“自己当年靠着柳家裙带上位,如今又要扶植同类?这户部岂不成姻亲分赃之所了?”
这话一出口,全场安静。
有人皱眉,有人憋笑,也有人暗中点头。
赵承渊没动。
他只是看了秦德海一眼,眼神平静得像口井。他知道这种人,越是跳得高,死得越快。
可他还来不及开口,殿角一道黑影动了。
冷霜月一步踏出,靴子踩在金砖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她本是御前带刀侍卫,站殿角不动如山,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出列。
她走到秦德海身后,右手按在刀柄上。
“你说谁裙带上位?”她声音不高,却冷得像冰渣子。
秦德海回头,脸色有点发白:“冷大人,这是朝堂议事,你一个武夫插什么嘴?”
冷霜月不答。
下一秒,刀出鞘半寸,寒光一闪,刀背直接压上秦德海脖子。
全场哗然!
有老臣差点坐地上。
“二十年前。”冷霜月一字一句,“你贪墨三万两治河银,致五县溃堤,淹死百姓八百余人!账册藏在东城外破庙梁上,是你亲手烧毁的,对吧?”
秦德海浑身一抖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!我那时还在国子监读书,哪来的权拿银子!”
“是吗?”冷霜月冷笑,“那你解释一下,为什么当年押运官临死前写下‘秦某受赂,银走西市’八个血字?还有,你在流放途中住的那间客栈,老板是你表舅,每月收你五十两封口费,到现在还在收。”
她说一句,秦德海退一步。
到最后,他脚后跟撞上台阶,再也退不了。
满殿大臣全都傻眼。
这事他们都不知道。只知道秦德海当年被查出点小错,贬去边疆,后来又回来了。谁能想到,背后竟有这么大一笔烂账?
赵承渊终于开口:“冷大人,收刀。”
他语气平和,像在叫人吃饭。
冷霜月看了他一眼,收回刀,归鞘,转身退回殿角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可所有人都知道,事情已经发生了。
赵承渊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,纸页边缘卷曲,像是藏了很多年。
他翻开一页,指着上面一个鲜红的指印:“这是当年库银支取记录,刑部密档副本。原件在刑部地库第三格,编号‘永昌七·水政’。这个指印,是秦德海亲手按的。”
他把册子递给身旁太监:“呈给陛下。”
太监双手接过,送到御前。
新皇翻了几页,脸色越来越沉。
“秦德海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压得人喘不过气,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秦德海跪下了。
不是主动跪,是腿软了,扑通一声砸在地上。
“陛下……那是诬陷!有人栽赃!一定是王……有人要害我!”
他差点说出名字,又硬生生咽回去。
赵承渊看着他,忽然笑了下。
“你不用急着认罪,也不用急着甩锅。”他说,“我今天举荐的是人才,不是来清算旧账的。但有些人,自己往枪口上撞,那就别怪枪响了。”
他转头看向群臣:“寒门子弟难出头,不是他们不行,是有人堵路。今天我说这话,不怕得罪人。谁要是觉得我不配说话,现在就可以站出来。”
没人动。
连呼吸声都轻了。
赵承渊点点头,对皇帝拱手:“陛下,周文远之事,望速决。耽误一天,百姓就多苦一天。”
新皇盯着那份账册,许久才道:“准奏。着吏部即刻拟旨,调周文远入京述职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赵承渊退后一步,回到原位。
秦德海还跪着,脸色灰败。
两名侍卫上前架他起来。
他挣扎了一下,嘶吼:“你们等着!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们!赵承渊你装清高,早晚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。
殿内恢复安静。
但气氛不一样了。
刚才还觉得赵承渊只是个退休老臣,现在才发现,这人就算没了官职,手里照样攥着刀。
而且刀还特别快。
冷霜月站在角落,手指轻轻抚过刀柄。
她没看赵承渊,也没看皇帝,目光落在地上秦德海刚才跪过的地方。
那里有一小片湿痕。
汗留下的。
赵承渊察觉她在看什么,微微侧头。
两人视线短暂交汇。
他没说话。
她也没说话。
但都明白了。
这场仗,不是结束,是开始。
有人想借秦德海试探他退隐后的底线。
结果秦德海成了第一个祭旗的。
接下来,会有第二个,第三个。
赵承渊不在乎。
他只在乎路能不能通。
寒门的路,清官的路,实干者的路。
只要这条路还在,他就不会真正离开。
哪怕他每天在家吃饺子,钓钓鱼,儿子喊他爹不喊大人,他也随时能回来。
因为他不是靠职位活着的。
他是靠“赵承渊”这三个字活着的。
三个字,比虎符还重。
大殿外传来钟声。
朝会散了。
百官陆续退出,脚步比来时慢得多。
赵承渊没动。
他站在原地,等人都走光了,才慢慢转身。
冷霜月依旧立在殿角,像一尊雕像。
“你刚才那一刀,很及时。”他说。
“他该死。”她答。
“现在还不用死。”赵承渊摇头,“留着他,才能钓出更大的鱼。”
冷霜月沉默片刻,问:“你早就知道他会跳出来?”
“不知道。”赵承渊笑了笑,“但我准备了十年。这种人,总会犯错。我只是把证据一直带着,万一哪天用得上呢。”
他拍了拍袖子。
空了。
那本账册交出去了。
但他心里不慌。
因为真正的底牌从来不在纸上。
在人心。
在他走过的地方,在他说过的话里,在那些被他救过、提拔过、挡住风雨的人心中。
这些人,才是他真正的势力。
冷霜月看着他,忽然说:“你要小心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承渊点头,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我不是说他们。”冷霜月盯着他眼睛,“我是说你自己。你太稳了,稳得不像人。有时候,我怕你哪天突然就不在了。”
赵承渊愣了一下。
然后笑了。
“我家柳娘子说了,只要饭桌上还有韭菜饺子,我就不会走。”
冷霜月没笑。
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:“那要是哪天,没有韭菜饺子了呢?”
赵承渊张了张嘴,没答上来。
这时候,外面传来脚步声。
是太监来收拾殿内茶具。
赵承渊看了冷霜月一眼,转身往外走。
阳光照进来,落在他的影子上。
影子很长,横穿整座大殿,一直延伸到门口。
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官员,低着头,手里捧着一份文书。
看到赵承渊出来,那人猛地抬头,眼睛亮了。
“赵……赵大人!”他激动得声音发抖,“我是周文远!我刚接到消息,是您举荐的我?”
赵承渊停下。
看了他一眼。
年轻人三十出头,布衣旧袍,脸上有风霜,但眼神干净。
他点点头。
“嗯。”
然后抬脚,迈出了金銮殿的大门。
身后,周文远还站在原地,手紧紧攥着那份任命文书,指节发白。
赵承渊走在宫道上,风吹起他的衣角。
他摸了摸袖子,那块模块又震了一下。
这次,他没掏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