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渊走出金銮殿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风不大,吹得他袖口晃荡。那块模块在袖子里又震了一下,他没掏出来看。
他知道今天的事还没完。
秦德海被拖走前那句“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们”,不是吓唬人。这种小角色,背后要是没人撑着,早就在流放地烂透了。能回来,还能站上朝堂开口,说明有人想借他的嘴,试试自己的底线。
他不怕试。
但他怕有人趁他退位,翻旧账。
一进门,柳明瑛就迎上来。她接过外袍,顺手摸了摸内衬,发现空了。
“账册交出去了?”她问。
“嗯。”赵承渊点头,“该还的,总要还。”
柳明瑛没多说,只道:“你先去歇着,我收拾下书房。”
这话说得轻,但赵承渊听出了点别的意思。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。这些年,他把太多东西压在柜子里、匣子里、抽屉最底下。有些是证据,有些是回忆,有些是他自己都不愿再看一眼的过去。
现在他退了,她想把这些都清掉。
他也想。
可有些事,烧不掉,埋不了。
夜里三更,他睡不着,起身去倒水。路过书房时,门缝里还透着光。
推门进去,柳明瑛坐在案前,手里捏着一块玉佩。
半块。
边缘不齐,像是被人硬掰开的。表面有暗褐色的痕迹,干了多年,洗不掉。
“你在哪儿找到的?”赵承渊问。
柳明瑛抬头看他一眼,把玉佩放在桌上。“檀木匣最底层,夹在一本旧诗集里。我没见过这东西,也不记得你提过。”
赵承渊走过去,拿起玉佩。入手微凉,纹路是云龙缠枝,刀工老派,不是近年的东西。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忽然注意到断裂处有一道刻痕——极细,像是一笔“仁”字的起笔。
他心猛地一沉。
这不是普通的玉佩。
这是信物。
二十年前,他父亲被诬通敌,下狱问斩。主审官是刑部尚书李维安,铁证如山,供词、书信、人证俱全。他那时年少,只能跪在午门外喊冤。最后还是柳太傅出面,才保住尸身运回家乡安葬。
后来他一步步往上爬,查过无数遍旧档,始终找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。直到王守仁露出马脚,他才认定是此人一手策划。
可这块玉佩……不对。
它不该出现在这里。
更不该带着血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柳明瑛轻声问。
赵承渊没答。他刚想说话,院外传来叩门声。
三长两短。
是柳家的暗号。
柳明瑛起身去开门,不多时带回一人。
柳太傅披着深色斗篷,脸色发白,进门第一句话就是:“那东西你看到了?”
赵承渊举起玉佩。
老人盯着看了许久,终于叹了口气:“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它。”
“你知道这是什么?”赵承渊问。
“知道。”柳太傅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,放在桌上,“这是当年参与审理你父亲案子的核心官员名录。我一直藏着,不敢给你。怕你冲动,怕你毁了自己拼来的局面。”
赵承渊翻开名单。
第一页第一个名字——李维安。
他瞳孔一缩。
“他是主审官。”他说。
“也是共谋。”柳太傅声音低下去,“他儿子十年前被绑架,关在城南废弃盐场,整整三年。李维安知道那是圈套,但他必须判你父亲死罪,才能换儿子一条命。可等他签了判决书,收到的是一具尸体。”
赵承渊手指一顿。
他想起那个雨天。李维安站在刑场边上,一身官服整齐,脸上没有表情。行刑结束后,他转身走进雨里,再没回头。
第二天,宫里传出消息,李维安自尽于家中。
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清官殉职。
原来不是。
“还有谁?”赵承渊问。
柳太傅指着名单第二行:“户部侍郎周元礼,负责核查你家田产账目。他作伪证说你父私吞军粮,其实是被迫签字。他女儿后来疯了,至今住在尼姑庵。”
第三行:“大理寺少卿孙正言,他在卷宗里留了暗记,用的是‘子丑寅卯’代替日期。我后来才发现,那些记录全是反的——真话写在假时间里。”
赵承渊越听越冷。
这不是一个人的阴谋。
这是一张网。
从司法到财政,从刑狱到审计,每一个环节都有人被拿捏,被操控,被迫低头。
而操控这一切的,不只是王守仁。
“这块玉佩,”赵承渊举起手中残片,“是谁的?”
柳太傅沉默片刻,说:“我见过另一半。”
赵承渊抬眼。
“在王守仁书房。”老人声音压得更低,“他有个暗格,藏了一块龙袍碎片。图案和这玉佩上的龙是一样的。我当时以为是野心象征,现在想来……它们本是一对。”
赵承渊脑子轰的一响。
他一直以为王守仁藏龙袍,是为了将来篡位用的信物。
可如果那根本不是他一个人的东西呢?
如果那是一件分给同伙的凭证?
就像这块玉佩,一半在他手里,另一半在别人身上。
“所以当年的事,”赵承渊缓缓开口,“不是王守仁一个人做的。他背后还有人。一个比他更高,更深,更隐蔽的人。”
柳太傅点头。
“而且那人还在。”
空气一下子重了。
赵承渊站在灯下,手里攥着半块玉佩。烛火映在脸上,影子投在墙上,拉得很长。
柳明瑛轻轻走到他身边,没说话,只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。
她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他在想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。
他在想那些明明可以救他父亲的人,为什么选择了沉默。
他在想,自己一路打上去,扳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,可真正的黑手,可能从未露脸。
“你现在知道了。”柳太傅低声说,“要不要继续查?”
赵承渊没立刻回答。
他低头看着玉佩。
断裂的地方很粗糙,像是被人用石头砸开的。那一瞬间,是不是也有人在流血?
是不是也有谁,在绝望中把它分成两半,留下一个线索,等着有人发现?
他想起系统曾经提示过一次:【历史事件存在数据偏差】。
当时他没在意。
现在他明白了。
有些真相,连系统都还原不了。因为当初写下记录的人,早就动了手脚。
“我要查。”赵承渊终于开口,“但不能急。”
他看向柳太傅:“这份名单,不能再留在你身上。他们会盯上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老人苦笑,“所以我今晚就来了。来之前,我把家里所有相关的东西都烧了。这是最后一份。”
赵承渊点头。
“好。那你回去后装作没事发生。别让任何人看出异样。”
柳太傅答应一声,起身准备离开。
走到门口,他又停下。
“承渊。”他背对着说,“我不是个好岳父。当年没能护住你父亲,也没能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。但我现在站你这边,是真心的。”
赵承渊没说话。
老人走了。
门关上。
屋子里只剩夫妻两人。
柳明瑛轻声问:“接下来怎么做?”
赵承渊把玉佩放在烛光下仔细看。忽然,他发现龙眼位置有个极小的凹点,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。
他用指甲轻轻一抠。
咔。
一声轻响。
玉佩内部弹出一层薄纸。
纸上只有三个字:
**“查东厂”**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