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流程,照例是各个车间、部门按顺序汇报近期工作,
讨论下一阶段的生产计划、原料调配、技术攻关等等。
这些内容,对于主要负责厂区治安保卫、带有一定独立性和特殊性的保卫处来说,关系确实不大。
林动和周雄坐在靠墙的角落里,听着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千篇一律的汇报,简直昏昏欲睡。
林动甚至微微侧过头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周雄吐槽:
“老周,你说咱俩每天搁这儿听这些,跟听和尚念经有啥区别?
有这闲工夫,不如去操场上带着兄弟们多练几套擒拿格斗,好歹能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周雄使劲憋着笑,脸都涨红了,低声回应:
“处长,您就再多忍忍,这不都是例行公事嘛……
好歹露个脸,表明咱保卫处还是在厂领导视线范围内的,嘿嘿。”
好不容易,轮到杨卫国做最后的总结发言和部署下一阶段重点工作了。
他拿起准备好的讲话稿,清了清嗓子,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,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威严:
“……同志们,接下来我要强调一下厂里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重点。
上级给我们红星轧钢厂下达了一批紧急的零部件生产任务,时间非常紧迫,任务十分繁重!
经过厂委会的慎重研究决定,相关的第一车间、第三车间,
需要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加班加点,取消所有休假,务必确保按时、保质、保量地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生产任务!”
他顿了顿,习惯性地就要按照以往的思维定势往下安排,
目光扫过全场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:
“所以,各相关部门必须全力配合,打好这场攻坚战!
食堂科要提前做好准备,保证加班的工人们晚上能吃上热乎、管饱的加班餐,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搞生产!
还有保卫处,”他的目光刻意在林动和周雄的方向停留了一下,加重了语气,
“保卫处也要立刻行动起来,加强厂区夜间的巡逻力度和频次,
尤其是原材料仓库、成品库以及加班的重点车间周边,要增派人手,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查,
一定要杜绝一切小偷小摸、破坏生产的现象发生,确保国家财产的绝对安全和厂内生产秩序的稳定!
这是死命令!”
“杨厂长!”一个清冷、带着明显质疑的声音,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部署。
所有人都是一愣,齐刷刷地循声望去。
只见刚才还一副懒散模样的林动,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,
原本在指尖随意转动的钢笔也停了下来,他眼神锐利如刀,直直地看向主席台上的杨卫国。
杨卫国正讲到关键处,被打断后,脸上瞬间涌起愠怒之色,很是不悦地提高了音量:
“林副处长!你又有什么问题?保卫处配合厂里的中心生产任务,加强巡逻,这是历来惯例!
有什么不对吗?”他特意强调了“历来惯例”四个字,试图用传统和权威压人。
“惯例?”林动轻笑一声,那笑声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刺耳。
他索性站了起来,不再只看杨卫国,而是面向在场的所有厂领导,
声音不大,却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,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:
“杨厂长,您说的这个‘惯例’,它首先合法吗?合规吗?符合当前的政策精神吗?”
他根本不给杨卫国反驳的机会,立刻抛出了第一个尖锐的问题,语速加快:
“我这人喜欢较真,凡事得先讲清楚规矩。
我首先想问在座的各位领导一个最基本的问题。
咱们轧钢厂保卫处,从隶属关系和职责权限上来说,
到底是完全归咱们轧钢厂行政领导,还是依据上级公安部门和工业部门的联合规定,
在业务上和执法权限上,具有相对的独立性?
如果是后者,那么厂里行政口安排任何涉及动用我们保卫处人手、调整我们职责范围的工作,
是不是应该提前跟我们保卫处的主要负责人进行正式的沟通协商,至少达成一个基本的一致意见?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杨厂长您上下嘴皮一碰,就直接当成行政命令下达?
您这样做,是不是有点……太不尊重我们保卫处全体同志的劳动和专业性了?
把我们当什么了?厂里随便使唤的勤杂工?”
这一连串的问题,如同连珠炮,打得杨卫国有点发懵,也让在场的其他领导面面相觑。
保卫处的相对独立性,是个大家心照不宣、却又长期被故意模糊处理的问题,
以往历任保卫处长要么是厂里老人,要么不敢较真,都默认了“配合生产”这个模糊的惯例。
没想到林动一上来就直接把这个脓疮捅破了。
没等杨卫国组织好语言反击,林动话锋一转,
抛出了第二个更加犀利、也更接地气的问题,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:
“这第二个问题,我就更纳闷儿了,也想请杨厂长和各位领导给我解解惑。
咱们轧钢厂的工人兄弟们,响应厂里号召加班加点搞生产,
有国家明文规定的加班工资,有免费的加班餐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体现了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,对不对?”
他目光扫过在场那些车间主任,看到有人微微点头,然后猛地转向杨卫国,声音陡然提高:
“可怎么到了我们保卫处的同志这里,这加班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义务劳动,
成了应该应分的‘配合’,屁的补偿都没有一个了呢?
杨厂长,您别跟我扯什么‘以往都是这样’、‘别的部门也没说啥’!
小时候尿炕,难道长大了还能接着理直气壮地尿吗?这道理走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吧!”
“噗嗤——”
也不知道是哪个实在没憋住,笑出了声,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
杨卫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,猪肝一般,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着林动,嘴唇哆嗦着:
“林动!你!你放肆!胡说八道!这……这根本是两码事!你怎么能这么比喻!简直混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