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锋割破掌心的瞬间,血滴进茶盏。
钟夏夏盯着杯中扩散的血花,眼皮都没眨。她拔出佩剑扔回给洛景修,剑身还残留她体温。“我麾下三百死士。”她嗓音沙哑,“已混入西北敌军。”
洛景修接住剑,指腹抹过剑刃血珠。
“三百人想搅乱八万大军?”他嗤笑,“钟夏夏,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?”
“不是搅乱。”钟夏夏端起茶盏晃荡,血水旋转出旋涡,“是斩首。杀了狄军主帅,群龙自会溃散。”
她仰头饮尽半盏血茶。
液体混着血腥味冲进食道,烫得眼眶发红。剩余半盏推到他面前,盏沿还沾着她唇印。“但需要虎符,调开东路守军。”
洛景修盯着那半盏血茶。
烛光映着暗红液体,像凝固的血。他想起七年前雁门关,黑衣人替他挡箭后也是这样。咳着血说:快走,别回头。
那时他没走。现在也不会。
“你若骗我。”他捏住她下巴,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,“大靖东南将沦为人间地狱。三十万百姓,会因你一句话丧命。”
钟夏夏扯嘴角,血从齿间渗出。“那就赌。”她一字一顿,“赌你七年前没救错人。”
两人对视,空气凝成冰。窗外更鼓敲响,寅时三刻。
距离狄军进攻只剩六个时辰,没有时间犹豫了。洛景修松开手,转身走向书案。
虎符躺在匣中,铜质符身泛着冷光。
他抓起虎符掂量,又扔回匣中。“凭什么信你?”他背对她,“凭你是狄王女儿?凭你心口那枚刺青?”
“凭这个。”钟夏夏撕开衣襟更深,露出刺青全貌。
凤凰衔剑图案下皮肤裂开,不是伤口,是第二层刺青。北狄密文密密麻麻,记载着三百死士名单。
每个名字都对应一个代号,一个方位。
洛景修转身看见那些密文,瞳孔骤缩。他认得这种刺青,北狄王室用来传递绝密情报。刺青遇热显形,遇冷消失。
“名单怎么验证?”他问。
“杀了狄军主帅,尸体心口会有同样刺青。”钟夏夏合上衣襟,“那是接头暗号,三百死士只认这个。”
“若主帅身上没有呢?”
“那就杀了我。”钟夏夏说得轻松,“用我人头祭旗,鼓舞士气。”
书房死寂,烛火爆出火星。
洛景修盯着她眼睛,想找出破绽。但那双眼里只有决绝,像已准备好赴死。他忽然想起父王临终那句话:
有些人活着像死了,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。
这女人属于哪种?
“虎符可以给你。”他走回她面前,“但我要跟你一起去西北。”
钟夏夏愣住。
“你疯了?”她扯出冷笑,“世子爷坐镇东南才是正理,跑去西北送死算什么?”
“不是送死。”洛景修拔出腰间另一把短刀,刀身刻着麒麟纹,“是监督。你若叛变,我亲手杀你。”
短刀插在两人之间地板上,刀柄颤动。
钟夏夏盯着那柄刀,忽然笑了。笑声从喉咙深处碾出来,混着血腥气。“好啊。”她拔出短刀,“但别拖我后腿。”
她甩手掷刀,刀锋擦过他耳畔钉进墙壁。
刀柄嗡嗡震颤,削断他一缕发。洛景修没躲,只摸了摸耳侧。“身手不错。”他评价,“难怪能活到今天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钟夏夏走向门口,“一炷香后马厩见,迟到我就自己走。”
她推门出去,夜风灌进来吹灭烛火。
书房陷入黑暗,只剩月光漏进窗棂。洛景修站在原地,盯着墙上那柄短刀。刀身映出他模糊倒影,像在嘲笑他。
嘲笑他明知是陷阱还要跳。
嘲笑他……放不下七年前那个身影。
“世子爷。”亲信在门外低报,“东南三州驻军已集结完毕,弩车正在装运。但陛下那边……”
“瞒着。”洛景修打断,“就说我旧伤复发,闭门养病三日。所有政务由副将暂代,任何人不见。”
“可万一陛下亲临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等。”洛景修抓起虎符塞进怀中,“三日,我只要三日。”
亲信沉默片刻,最终领命退下。
洛景修走到墙边拔出短刀,刀锋还残留她掌心血。他抹掉血渍,收刀入鞘。然后走向密室,推开暗门。
密室供奉着父王灵位,牌位前摆着把剑。
剑身乌黑,剑柄缠着褪色红绳。那是父王临终前交给他的,说:景修,若有一天要杀狄王,用这把剑。
因为剑身淬了长公主的血。
专克北狄王室血脉。
洛景修取下剑握在手中,剑身沉重冰凉。他想起很多年前,父王握着他手教剑法。那时父王说:剑是凶器,但也能守护。
守护什么?
他当时不懂,现在懂了。
守护该守护的人,哪怕那人是敌是友分不清。
马厩里,钟夏夏已备好两匹马。
不是战马,是耐力好的走马。毛色混杂,混在商队里不起眼。她检查鞍具,给水袋灌满清水。干粮塞进褡裢,匕首绑在小腿。
一切准备妥当,她靠在马厩柱子上等。
月光洒下来照亮她侧脸,映出眼下疲惫青影。她已经三天没合眼,从接到密令那刻起就在准备。三百死士,每个都是她亲手挑选。
每个……都可能回不来。
脚步声传来,洛景修牵马走进马厩。他没穿世子服饰,换了身普通布衣。脸上抹了灰,头发胡乱束起。
像个赶夜路的商贩。
“虎符。”钟夏夏伸手。
洛景修掏出半枚虎符扔给她,铜符在空中翻转。“剩下半枚在副将手里,两符合一才能调兵。”他翻身上马,“所以别想甩开我。”
钟夏夏接住虎符,指腹摩挲符身纹路。
是真的,能调动东路十万驻军。她将虎符塞进怀中贴肉藏好,抬眼看他。“若路上遇袭,听谁的?”
“你。”洛景修扯动缰绳,“毕竟你是地头蛇。”
两人纵马冲出马厩,踏碎月色奔向北门。守城士兵看见虎符,默默打开侧门。马蹄踏过青石板,溅起夜露。
出城十里,官道分岔。
一条向东南,一条向西北。钟夏夏勒马停驻,望向东南方向。那里天际泛着鱼肚白,晨光即将撕破夜幕。
“想反悔还来得及。”她说。
“开弓没有回头箭。”洛景修策马拐向西北,“走了就别回头。”
两匹马并驾齐驱冲进晨雾,身后城池渐远。钟夏夏回头望了一眼,世子府方向亮着零星灯火。像眼睛,注视着他们离开。
她转回头,握紧缰绳。
这一去,要么凯旋归来。要么……尸骨无存。
两人马不停蹄奔袭两个时辰,天色大亮时进入山区。路越来越窄,两旁崖壁高耸。风声穿过峡谷呜咽,像鬼哭。
钟夏夏突然勒马,抬手示意停下。
“怎么了?”洛景修问。
“太静了。”她眯眼望向崖顶,“这种地方该有鸟兽声,但现在什么都没有。”
话音未落,崖顶滚落碎石。
紧接着箭雨倾泻而下,密密麻麻覆盖整条窄道!洛景修拽过钟夏夏滚下马背,箭矢擦着两人头顶钉进地面。
马匹嘶鸣中箭倒地,血溅三尺。
“埋伏!”钟夏夏拔出短刀,“多少人?”
洛景修护着她退到岩壁凹陷处,抽剑格开射来箭矢。“至少三十弓箭手,还有伏兵。”他侧耳听动静,“左侧二十步有脚步声。”
钟夏夏掏出一枚铜钱,弹向左侧。
铜钱撞上岩壁发出脆响,瞬间引来更多箭矢。她趁机探身观察,看见崖壁上挂着绳索,黑衣人正速降而下。
不是狄军。
是山匪打扮,但动作整齐划一。像受过训练,配合默契。
“不是冲你来的。”洛景修忽然说,“是冲虎符。”
他扯开衣襟露出怀中虎符,铜质符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崖顶传来口哨声,伏兵攻势突然加强。箭矢如蝗虫扑来,钉满岩壁。
钟夏夏盯着那些箭矢,忽然认出箭羽样式。
北狄王室专用,黑羽镶金边。这批伏兵根本不是山匪,是狄军精锐伪装的。目标不是杀人,是抢虎符。
“护好虎符!”她嘶吼。
但迟了。
一道黑影从天而降,刀锋直劈洛景修面门!他举剑格挡,两刃相撞迸出火花。黑衣人借力翻身,另一只手抓向他怀中。
洛景修侧身避让,虎符还是被扯出半截。
铜符在空中翻转,眼看要落入敌手。钟夏夏甩出短刀,刀锋贯穿黑衣人手腕!惨叫声中虎符坠落,她扑过去接住。
掌心刚触到铜符,第二刀已到。
刀锋劈向她后颈,快如闪电。她来不及躲,只能硬扛。但预期疼痛没来,只听见金属碰撞声。
洛景修挡在她身后,剑架住劈来刀锋。
“走!”他嘶吼。
钟夏夏爬起来冲向峡谷出口,身后厮杀声密集。她回头看见洛景修被五人围攻,剑光在晨雾里翻飞。每一剑都狠辣,每一剑都致命。
但他身上已添新伤,血染红衣襟。
“愣着干什么!”他踹开最近敌人,“虎符重要!”
钟夏夏咬牙转身,冲向出口。但那里站着更多人,黑衣蒙面堵死去路。她握紧虎符,忽然想起怀中还有件东西。
骨哨。
洛景修临别时给她的,说吹响它他必归。
她掏出骨哨含进口中,用力吹响。哨声尖利刺耳,穿透厮杀声传遍峡谷。崖顶忽然传来回应哨声,紧接着滚下更多碎石。
但不是攻击他们。
是砸向黑衣伏兵。
惨叫声中,崖顶跃下十几道身影。灰衣短打,脸覆面具。他们落地瞬间结阵,刀光组成死亡之网绞杀伏兵。
钟夏夏认出那些面具——她麾下死士。
他们提前埋伏在这里,等她的信号。
“杀光,留活口。”她冷声下令。
死士领命,攻势更凌厉。黑衣人很快溃散,尸体堆满窄道。最后一个活口被押到钟夏夏面前,面具被扯下。
是张年轻的脸,左颊刺着北狄王室图腾。
“谁派你的?”钟夏夏踩住他胸口。
俘虏咧嘴笑,露出染血牙齿。“公主殿下……您觉得呢?”他嗓音嘶哑,“王上等您很久了,等您……回家。”
说完他咬破牙中毒囊,黑血涌出瞬间毙命。
钟夏夏盯着尸体,心口刺青开始发烫。那是血脉感应,说明附近有王室成员。她猛地抬头望向崖顶,那里立着道身影。
黑袍金冠,脸上覆着青铜面具。
狄王。
或者说,是她父亲。
两人隔着峡谷对视,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。但钟夏夏能感觉到那双眼睛,冰冷像毒蛇。她握紧虎符,指尖抠进铜纹。
崖上人影抬手,做了个手势。
然后转身消失,像从未出现过。但峡谷里残余黑衣伏兵同时撤退,训练有素地消失在岩壁缝隙中。
死士想追,被钟夏夏制止。
“清理战场,检查伤亡。”她走向洛景修。
他靠在岩壁上喘气,左肩插着截断箭。血顺着手臂往下淌,浸透半边衣裳。但眼神还清醒,盯着她手中虎符。
“没丢吧?”
“没。”钟夏夏蹲下检查他伤口,“箭有毒,得马上处理。”
她拔出匕首割开他衣襟,露出伤口。箭杆已断,箭头还嵌在肉里。周围皮肤泛黑,毒液正在扩散。
“忍忍。”
她没等回应,直接下刀。刀尖挑开皮肉,剜出箭头。黑血涌出来溅上她脸颊,腥臭刺鼻。洛景修闷哼,额头冒出冷汗。
但没喊疼。
钟夏夏撕下衣摆浸透清水,擦洗伤口。又从怀中掏出药粉洒上去,药粉遇血冒起白烟。最后用干净布条包扎,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。
“你常处理这种伤?”洛景修哑声问。
“我娘教的。”钟夏夏打结,“她说女孩子要会救人,更要会杀人。因为有时候……救人和杀人是一回事。”
她抬起眼看他,眼神复杂。
“刚才为什么挡那一刀?”
“虎符在你手里。”洛景修扯出个笑,“你死了,虎符就丢了。”
“只是这样?”
“不然呢?”他反问,“难道要说我舍不得你死?”
钟夏夏没接话,只继续包扎。布条缠紧时勒到伤口,洛景修倒抽冷气。她放轻力道,但手指微颤。
“狄王来了。”她转移话题,“看见你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洛景修望向崖顶,“但他没动手,说明时机未到。或者……他还有别的计划。”
两人沉默,各自思索。
死士清理完战场过来禀报:“公主,共歼敌四十七人,我方伤九人,无亡。缴获兵器若干,还有这个——”
递上来枚令牌。
青铜铸造,正面刻着狄王私印。背面是地图,标注着西北粮道几个关键位置。每个位置旁都写着数字,像是时间。
“进攻计划。”钟夏夏握紧令牌,“比预估早了一天,今夜子时就会动手。”
她看向洛景修,他脸色更白。
“必须赶在子时前调开东路守军,否则西北粮道守不住。”他撑起身,“还有多少路程?”
“正常走要六个时辰。”钟夏夏收起令牌,“但有条近路,三个时辰能到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那条路过黑风寨。”她抬眼,“那里盘踞着西北最凶悍的山匪,专劫官军。我们这副打扮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意思明确。
两匹死马,一身伤,还带着能调动十万大军的虎符。进黑风寨等于羊入虎口,不死也脱层皮。
洛景修却笑了。
“巧了。”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枚令牌,黑铁铸造刻着狼头,“黑风寨首领……是我父王旧部。”
钟夏夏愣住。
“二十年前,父王在北狄埋了不少暗桩。”洛景修抹掉嘴角血,“有些明面上是山匪,实际是靖国耳目。黑风寨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他站起来,踉跄一下又站稳。
“带路吧,公主殿下。让你见识下……什么叫真正的暗线。”
钟夏夏盯着他手中狼头令牌,忽然想起娘亲说过的话: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,只有立场不同。
就像黑风寨,明为匪,暗为兵。
就像她自己,明为狄王女儿,暗为……
她甩掉念头,扶住洛景修。“能骑马吗?”
“死不了就能骑。”他走向死士牵来的新马,翻身上马动作流畅,完全看不出受伤。但上马瞬间,肩膀伤口崩裂渗血。
钟夏夏看见,没戳破。
有些痛得自己扛,有些伤得自己忍。这是乱世生存法则,她懂,他也懂。
两人再次出发,死士在前开路。穿过峡谷进入密林,光线瞬间昏暗。腐叶厚积,马蹄踩上去悄无声息。
像走进巨兽咽喉。
钟夏夏握紧缰绳,警惕四周。这里太适合埋伏,每棵树后都可能藏着敌人。但一路平静,连鸟兽都稀少。
太反常。
“停下。”她举手。
队伍停驻,死士散开警戒。钟夏夏下马检查地面,腐叶有被翻动痕迹。她扒开叶子,露出下面新鲜泥土。
还有……埋着的引线。
“火药。”她瞳孔骤缩,“至少五十斤,能把整片林子炸上天。”
洛景修下马查看,脸色凝重。“狄王料到我们会走这条路。”他顺着引线找到源头,是颗埋在地下的铁雷。
铁雷上刻着北狄工部印记,专供王室使用。
“拆不了。”他摇头,“引线连着机关,动一根全炸。”
“那就绕路。”钟夏夏起身,“但时间……”
她没说完,因为听见了动静。不是人声,是机械转动声。像巨大齿轮咬合,从地底深处传来。整片林子开始震动,腐叶纷飞。
地面裂开缝隙,露出下面铁板。
铁板翻转,升起排排弩车。车身上弦,箭槽装满淬毒箭矢。弩机自动调整角度,对准他们所在位置。
“地宫机关。”洛景修拽着她后退,“狄王在这片区域修了地下工事,我们踩进陷阱了。”
弩车齿轮转动完毕,箭矢同时发射!
破空声尖利刺耳,死士举盾格挡。但箭矢力道太大,盾牌被贯穿。瞬间倒下一片,惨叫声混着骨碎声。
钟夏夏拔出短刀劈开射来箭矢,刀刃撞上箭杆震得虎口发麻。她护着洛景修退到巨树后,树干瞬间钉满箭矢。
“这样下去全得死!”她嘶吼。
“炸药!”洛景修指向埋火药处,“引爆它,炸塌地面压住弩车!”
“那我们也会被埋!”
“赌一把!”他冲出去,剑光劈开箭雨冲向引线。
钟夏夏咬牙跟上,短刀舞成光幕护住两人。箭矢擦过她脸颊,划出血痕。但她不管,只盯着那根引线。
洛景修冲到铁雷旁,一剑斩断主引线。
但还有分支引线连向其他火药点,他来不及全斩。钟夏夏甩出匕首,刀锋旋转切断三根。还剩最后一根——
箭矢射来,穿透她小腿!
剧痛让她踉跄跪倒,眼看着那根引线燃到尽头。只剩三寸,两寸,一寸……
洛景修扑过来,用剑身拍灭火星。
火星熄灭瞬间,引线燃尽。但火药没炸,因为主引线已断。他喘着粗气跪倒,剑插进地面支撑身体。
“成功了……”他扯出个笑。
钟夏夏拔出小腿箭矢,带出血肉。她撕下衣摆勒紧伤口止血,额头冒出冷汗。“弩车停了。”
果然,弩车失去动力,箭槽空转。
地底齿轮声渐息,震动停止。林子恢复死寂,只剩血腥味弥漫。死士清点伤亡,二十三人只剩九个。
还都带伤。
“继续走。”钟夏夏撑起身,“不能停。”
洛景修扶住她,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向马匹。马匹受惊跑散,只剩两匹还在。他们翻身上马,动作缓慢像老人。
“撑得住吗?”他问。
“你都能撑,我凭什么不能。”钟夏夏扯动缰绳,“走。”
马匹再次启程,穿过硝烟弥漫的林子。阳光透过树隙洒下来,照亮满地尸体和血迹。像幅地狱画卷,他们正从中穿过。
钟夏夏回头望了一眼。
那些死士尸体横七竖八,每张脸她都记得。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。但此刻都变成冰冷数字,变成这场棋局的代价。
她转回头,眼眶干涩流不出泪。
因为眼泪救不了人,只有血能。只有更多的血,才能洗刷这些血。
前方出现山寨轮廓,木墙高耸。
黑风寨到了。
寨门紧闭,墙头站着守卫。看见他们这副狼狈模样,守卫吹响号角。寨门缓缓打开,里面涌出更多山匪。
个个提刀握枪,眼神凶狠。
洛景修掏出狼头令牌高举,令牌在阳光下泛着乌光。守卫看见令牌愣住,随即单膝跪地。
“恭迎少主!”
山匪们面面相觑,最终都跪下。黑压压一片,至少三百人。钟夏夏盯着这场面,忽然觉得可笑。
明匪暗兵,这局棋……
下得真大。
“起来。”洛景修收起令牌,“我要见你们首领。”
“首领在聚义厅等您。”守卫起身带路,“请随我来。”
两人下马跟随,穿过层层寨门。沿途山匪都低头行礼,但眼神偷瞄钟夏夏。她身上伤口还在渗血,走一步一个血脚印。
聚义厅里坐着个独眼大汉,脸上刀疤纵横。
看见洛景修进来,他起身抱拳:“世子爷,多年不见。”
“雷叔。”洛景修点头,“长话短说,我需要借道去西北粮道。还要你派兵佯攻东路,吸引狄军注意。”
雷首领独眼扫过钟夏夏,眼神锐利。
“这位是……”
“我妻子。”洛景修截断他话,“也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。她的命令,就是我的命令。”
雷首领愣住,重新打量钟夏夏。
然后他笑了,笑声震得梁木落灰。“有意思。”他摸着下巴,“狄王女儿指挥靖军打狄军,这戏码……”
“不是戏码。”钟夏夏开口,嗓音沙哑,“是报仇。雷首领若愿意帮忙,我欠你个人情。若不愿意……”
她拔出短刀插在桌上。
刀柄颤动,刀刃映出她冰冷的脸。
“我就自己杀过去。”
聚义厅死寂,山匪们握紧武器。雷首领盯着那柄刀,又看看洛景修。最后他抬手,示意手下放松。
“我可以帮忙。”他说,“但有个条件。”
“讲。”
“事成之后,黑风寨要洗白。”雷首领独眼泛光,“我要兄弟们有军籍,有粮饷,能堂堂正正活着。”
钟夏夏看向洛景修,他点头。
“可以。”她说,“我以长公主血脉起誓,必让你们重见天日。”
雷首领愣住,随即大笑。笑完他单膝跪地,抱拳行礼:“末将雷震,愿听公主调遣!”
山匪们跟着跪下,呼声震天。
钟夏夏站在厅中,看着跪倒一片的人。忽然觉得肩头沉重,像压着山。但这山,她必须扛起来。
因为这是她选的路。
也是唯一的路。
“起来吧。”她扶起雷首领,“时间紧迫,我们详谈计划。”
窗外天色渐暗,距离子时只剩四个时辰。一场大战,即将拉开序幕。
而有些人,注定要在这场大战里……要么成王,要么成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