闯入那片粘稠白光的感觉,并非穿透某种实体屏障,更像是跃入了一片沸腾的能量海洋。
游佳萤在没入光芒的瞬间,所有的物理感知——视觉、听觉、触觉、甚至自身重量的感觉——都被彻底剥夺、搅碎、然后湮灭。没有声音,没有光线,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区分,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、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,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声轰鸣,蛮横地、不容抗拒地冲入了她的意识核心。
这不是阅读,不是聆听,而是最直接的“灌注”和“呈现”。
她的“意识”,或者说她存在的本质,在这片非空间的维度里,被拉扯、延展,仿佛化为了一个无形的、巨大的接收器,被动地承受着来自陨玉内部积攒了不知多少万年的、庞杂混乱到极致的记忆与信息。
最初是无数破碎的、光怪陆离的时空碎片,如同被打碎的镜子,每一片都折射着不同的景象:
她看到了浩瀚星海的诞生与寂灭,星云旋转,恒星燃烧成灰烬。
她看到了远古洪荒,巨大的、无法名状的生物在原始海洋中游弋,在蛮荒大地上行走。
她看到了不同文明的崛起与倾覆,金字塔的建造,青铜器的铭文,玛雅神庙的祭祀……那些她曾亲眼见证或通过古籍了解的历史片段,此刻以更加直观、更加本质的方式在她“眼前”飞速闪过。
她看到了西王母国的盛景,人首蛇身的祭司在陨玉前举行着诡异的仪式,引导着那股庞大的能量,追求着虚幻的长生,最终整个文明如同被吸干了精髓,在能量的反噬下迅速腐朽、崩塌,只留下这片死寂的废墟和依旧在运转的、冰冷的能量核心。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已经足够震撼,足以让任何普通人的意识瞬间过载、崩溃。
但游佳萤千年锤炼的心智勉强还能维持着一丝清明,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,在信息的狂潮中艰难地维系着自我。
然而,紧接着涌来的,是一种更加深层、更加本质、也更加……残酷的“真相”。
那些混乱的时空碎片开始变得有序,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。
她“看”到了一些更加具体、却又让她无法理解的画面和符号:
她看到了张起灵在雪山中沉默地行走,看到了他进入青铜门时决绝的背影——但这些画面,并非她记忆中的视角,而是以一种……第三者的、旁观的角度呈现,甚至带着某种……叙述性的旁白?
她看到了黑瞎子玩世不恭的笑容下隐藏的孤独,看到了他眼疾的痛苦根源——这些深藏的秘密,此刻如同摊开的书页,清晰无比。
她看到了解雨臣,看到了他幼年时在解家如履薄冰的挣扎,看到了他每次送去玫瑰时眼中的期盼与担忧——那些她未曾亲见的情景,此刻历历在目。
她甚至看到了自己!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在雪地里奔跑的小女孩,看到了她穿越青铜门,看到了她千年的孤寂漂泊,看到了她在张家、在长沙、与张起灵和黑瞎子相处的点点滴滴!
这一切,都如同早已写好的剧本,被某种更高的意志冷漠地记录、呈现。
然后,一种明悟,伴随着巨大的、撕裂灵魂般的痛苦,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刺入了她意识的最深处!
她“听”到了或者说,理解到了这个维度的“底层逻辑”,感知到了构筑这个“世界”的基石性信息——
这不是一个纯粹的、自然演化的宇宙。
她所在的这个世界,她经历的这一千三百多年的悲欢离合、爱恨情仇,她视若生命、苦苦追寻和守护的一切……其根源,并非源于某种不可知的、宏大的命运或天道。
而是源于……一本书。
一本名为 《盗墓笔记》 的书。
张起灵、吴邪、王胖子、解雨臣、黑瞎子……她所认识的、在乎的这些人,他们所有的经历、性格、乃至最终的归宿,都早已被书写、被设定。
她自身,这个名为游佳萤的存在,这个跨越了千年时光的灵魂,她的诞生,她的长生,她与哥哥的羁绊,她与张起灵、黑瞎子的相遇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只是这本书庞大叙事中的一个……“变量”?一个“意外”?或者说,一个并未在“原着”中详细记载,却因某种原因而衍生出的“支线”?
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她想起了黑瞎子常说的“不信鬼神不信命,只信自己”。
可如果,连“自己”的存在,都只是更高维度存在笔下的一个虚构角色呢?那么她的“信”,她的挣扎,她的痛苦,她的守护,又有什么意义?
她想起了张起灵背负的沉重命运和失魂症的痛苦。
那并非什么古老的诅咒,而是……“设定”?是赋予这个角色悲剧色彩和推动剧情发展的“工具”?
她想起了哥哥游佳煦的惨死,想起了自己千年寻找的执念。
那刻骨铭心的痛苦,那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,难道也只是一段被书写好的、用来塑造她这个“角色”背景的故事?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她的意识在无声地尖叫,在疯狂地抵抗这个认知。
这比死亡,比永恒的孤寂,比任何她曾经面对过的绝望,都要可怕千万倍!这是对她存在本身最根本的否定!
她试图抓住一些真实的东西,一些能证明她并非虚幻的证据。
她回忆张起灵握住她手时那真实的温度,回忆黑瞎子插科打诨时那鲜活的表情,回忆解雨臣送来玫瑰时那真挚的关切……
然而,陨玉的信息洪流冷酷地冲击着她的抵抗。
更多的“证据”涌现出来:她“看”到了《盗墓笔记》的“书页”,那是一种信息的直接传递,并非实体书本,看到了关于云顶天宫、关于青铜门、关于张起灵身世的“记载”,那些她亲身经历或推测出的真相,与那“书页”上的描述,严丝合缝!
甚至连她此刻正在陨玉中得知“真相”的这件事本身,似乎也隐隐契合着某种……“探索终极秘密”的剧情走向?
一种彻底的、深入骨髓的冰冷,冻结了她的意识。
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舞台之上、所有言行都被台下观众审视着的提线木偶。
所有的自主,所有的情感,所有的努力,都变成了一个苍凉而可笑的笑话。
千年孤寂算什么?
长生诅咒算什么?
比起这种存在层面上的虚无所带来的绝望,那些痛苦简直轻如鸿毛。
她的意识开始剧烈地颤抖,仿佛随时都会在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认知崩塌下彻底瓦解、消散。
那维系了千年的、坚韧的灵魂,在此刻,出现了无数裂痕。
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?
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些?
如果一切都是假的,那她的牺牲,她抢先一步闯入这陨玉,替张起灵挡下危险的意义……又在哪里?
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虚无和绝望彻底吞噬的边缘……
一股截然不同的、温暖而熟悉的灵魂波动,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束微光,穿透了混乱的信息洪流,极其微弱,却又无比清晰地,映入了她即将溃散的感知之中。
那波动……来自陨玉之外。
来自……解雨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