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无。
冰冷的、吞噬一切的虚无。如同置身于宇宙最荒凉的空洞,没有光,没有声音,没有时间,没有自我。
游佳萤的意识在那名为“真相”的惊涛骇浪中,已然支离破碎。
存在的基石被彻底抽空,千年构筑的意义之塔轰然倒塌,化为齑粉。
她是谁?她从何而来?她经历的一切又是什么?这些问题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,反复切割着她仅存的、微弱的存在感,要将她磨蚀成这信息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她不再挣扎,不再抵抗。
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,向着那无尽的、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缓缓飘落。
或许,就这样消散,也是一种解脱。
毕竟,连“存在”本身都是一个虚假的命题,那么“消亡”又有何可怕?
然而,就在她的意识之光即将彻底熄灭,与这片冰冷的、非人的信息维度同化的前一刻——
一点微光。
不是来自那些混乱的时空碎片,不是来自那些揭示“书中世界”的残酷信息流。
那是一种……截然不同的“存在”。
它并非视觉意义上的光,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、直接作用于她灵魂本源的“波动”。
温暖,熟悉,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也无法磨灭的、独特的灵魂印记,如同黑夜海面上唯一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,穿透了层层叠叠的、冰冷混乱的信息迷雾,清晰地、不容置疑地,映入了她即将彻底沉沦的感知之中。
游佳萤那几乎停滞的“意识”,因为这突如其来的、熟悉的牵引,而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。
这波动……
这灵魂的波长……
怎么会……如此熟悉?
熟悉到,仿佛烙印在她灵魂的最深处,跨越了整整一千三百多年的漫长光阴,依旧清晰如昨!
她下意识地,用那残存的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识,小心翼翼地、近乎贪婪地“触碰”了过去。
瞬间!
一股汹涌的、带着阳光与青草气息的暖流,如同决堤的洪水,冲垮了她意识外围那层冰冷的壁垒,蛮横地灌入了她即将枯死的灵魂!
是哥哥!
是游佳煦!
是那个在雪地里将她推开,用单薄的背影为她挡住恶犬和追兵,嘶哑地喊着“阿萤快跑!”的十五岁少年!
是那个总爱揉着她的头发,笑着说“等哥哥成了名角儿,就带阿萤过好日子”的温柔兄长!
是那个在她饥寒交迫时,偷偷藏起半个冰冷的窝头,塞进她手里的至亲之人!
那独特的灵魂波长,那源自生命本源的、独一无二的印记,绝对不会错!
这就是她寻觅了千年,踏遍千山万水,承受无尽孤寂,甚至一度绝望地认为早已魂飞魄散、永世难寻的——哥哥游佳煦的灵魂!
可是……它为什么在这里?在这片诡异的陨玉之中?
不!
不对!
游佳萤残存的意识猛地凝聚起来,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。
她更加专注地、更加精细地去感知那道温暖灵魂波长的来源。
它并非源自陨玉内部!
而是……来自外界!
透过那封闭的、但仍与外界存在某种能量联系的陨玉石壁,清晰地传递了进来!
而这道波长的另一端,那个承载着这熟悉灵魂的载体……
是解雨臣!
是那个总是穿着粉色衬衫、容貌昳丽、在解家复杂环境中艰难周旋、会对她露出温柔笑意、会固执地每日送来玫瑰的解雨臣!
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,陨玉那庞大的信息维度,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发现,自动将一道相关的信息流推送到了她的“面前”。
她“看”到了——在她闯入陨玉,能量剧烈波动,入口强行封闭的同一时间,外界的解雨臣,因为与她之间那份莫名的、深刻的灵魂牵绊,以及可能受到陨玉能量溢散的冲击,他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昏迷。
而就在他意识防御最薄弱的这一刻,他那潜藏在灵魂最深处、属于“游佳煦”的本质波长,不受控制地、清晰地散发了出来!
千年寻觅,踏破铁鞋。
众里寻他千百度。
蓦然回首……
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原来……
他一直都在。
就在她的身边。
用着另一种身份,另一种样貌,另一种人生。
却依旧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默默地关注着她,笨拙地想要温暖她,固执地守护着她。
“哥哥……”
一声无声的、饱含着千年辛酸、无尽委屈、巨大惊喜和恍然顿悟的呼唤,从游佳萤意识的最深处迸发出来。
没有声音,却仿佛耗尽了她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所有情感。
一直以为早已在千年时光中流干的泪水,在此刻,如同找到了决口的堤坝,汹涌而出。
尽管在这意识维度里,泪水并无实体,但那汹涌的情感洪流,却真实地冲刷着她濒临崩溃的灵魂。
她想起了第一次在解府见到年幼的解雨臣时,那种莫名的、直击灵魂的熟悉感。
她想起了他跟在身后,用清脆的童音喊她“美女姐姐”时,她心中的悸动。
她想起了他成为解家当家,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支撑时,她那份莫名的心疼与想要庇护的冲动。
她想起了他每日雷打不动送来的玫瑰,那鲜红的色彩,曾是她灰暗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。
她想起了他看她时,那眼中总是藏不住的、超越寻常友谊的温柔与担忧……
原来,这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。
那是刻在灵魂里的印记,是跨越了生死轮回也无法磨灭的羁绊!
哪怕他失去了前世的记忆,哪怕他拥有了全新的人生,他的灵魂深处,依旧记得要保护她,要对她好!
高僧的箴言回荡在耳边——“该轮回的早已轮回”。
原来,高僧看到的,不是魂飞魄散,而是哥哥的魂魄早已进入了新的轮回,只是她,被千年的执念蒙蔽了双眼,一直在向外寻找,却忽略了身边最近的存在!
巨大的悲伤与巨大的喜悦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几乎让她灵魂战栗的复杂情感。
悲伤于哥哥前世为她惨死,悲伤于他们错过了如此之久。
喜悦于他终于得以轮回,喜悦于他此生活得虽然不易,却终究是鲜活而明亮的,喜悦于……他们终于重逢!
这迟到了千年的相认,这跨越了轮回的牵绊,如同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,瞬间驱散了那“书中世界”的真相所带来的冰冷与虚无!
就算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又如何?
就算他们的命运是被书写好的又如何?
她此刻感受到的,哥哥灵魂传来的温暖和牵绊,是真实的!
张起灵握住她手时的温度,是真实的!
黑瞎子插科打诨下的关怀,是真实的!
她千年的孤寂,千年的寻找,千年的痛苦与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……所有这些汹涌的情感,都是真实不虚地存在于她的“体验”之中的!
存在,或许有其荒诞的起源。
但体验,本身即是意义!
那几乎将她彻底摧毁的认知崩塌,此刻因为这灵魂层面的重磅确认,反而开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重组。
她不再执着于世界的“本源”是否是一本书,而是更加珍视这其中每一份真实的、鲜活的、属于她“游佳萤”的体验与情感。
哥哥找到了。
她千年执念的根源,终于有了着落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巨大释然、深沉爱意和坚定信念的力量,如同温暖的泉水,从她灵魂深处汩汩涌出,开始修复那些因信息冲击而产生的裂痕,重新凝聚她几乎溃散的意识。
她将所有的意识,所有的念力,都聚焦在那道来自解雨臣的、温暖而熟悉的灵魂波长上。
如同迷航的船只终于锁定了归港的灯塔。
她知道,她必须出去。
她必须回到那个世界。
回到哥哥的身边。
亲口告诉他,她找到他了。
这一次,换她来守护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