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过后的第三夜,谢无虞终于撑不住,重重倒了下去。
高烧像一头潜伏了许久的野兽,在他紧绷的神经断裂后,猛地撕开了体内最后一道防线。
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审讯、签批、谈判,他始终端坐主位,脊背挺得笔直,面色沉静得如同深潭。
仿佛那具清瘦的身躯里,藏着永不枯竭的冷血与钢铁般的意志。
可只有阿九知道,太子爷的手指曾在签署最后一份文件时微微颤抖,温热的茶杯边缘,留下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血痕。
他是咬破了舌尖,用尖锐的疼痛硬生生压下了翻涌的眩晕。
陈医生被紧急召来,办公室的门刚推开一条窄缝,就被阿九伸手拦下。
阿九的声音压得极低,眼神复杂地望向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,“少爷发过话,这事不准告诉任何人。”
陈医生皱紧眉头,目光落在手里的监测仪上,数值刺眼:“他已经三十九度八了,烧得这么厉害,再拖下去会出大事!”
“所以少爷才不让说。”阿九苦笑一声,眼底满是无奈。
“你知道他最忌讳什么?不是生死,是失控,尤其……是在别人面前失控。”
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,只剩下零星的雨声敲打着玻璃。
室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,昏黄的光晕柔柔洒在谢无虞脸上,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近乎透明,连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。
他闭着眼,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,呼吸急促而浅薄。
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灼热的温度,额角滚烫得吓人,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,像是在黑暗中抓握某种虚无的支撑。
湿发黏腻地贴在眉骨与脸颊上,散发出微咸的汗味,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铁锈气。
那是高烧中皮肤渗出的细微血丝,混着汗水蒸发后留下的气息。
即便意识已经模糊,他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抓挠着沙发扶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,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一个名字:“……厉渊……”
一遍,又一遍,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,没有委屈,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,像是求救,又像是确认。
突然,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,声音细若游丝,却裹着深不见底的恐慌,直直钻进阿九耳朵里:“……太黑了……别关灯……”
阿九站在原地,指尖攥紧了手机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他知道这个电话不该打,太子爷若是清醒着,知道他把人叫来,定会震怒。
可此刻的谢无虞,哪里还是那个令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继承人?
不过是个被高烧灼烧得神志不清的男人,卸下了所有伪装的脆弱,只余下本能的依赖。
最终,阿九闭了闭眼,拨通了那个他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。
十分钟后,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。
木门被硬生生踹开,木屑飞溅,门锁崩裂,一道黑影裹挟着风雨的气息冲入房间。
厉渊浑身湿透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,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,军靴踩在地毯上,留下深色的水印,发出沉闷的“吱呀”声。
他肩头的黑色作战服早已被雨水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绷紧的肌肉轮廓,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。
他来之前,刚结束一场棘手的清理行动。
为了快一秒赶到这里,他一路狂奔,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,横穿半个城区,翻墙跃栅,丝毫不在意身上的泥泞与伤口。
厉渊扑跪在沙发前,膝盖砸在地毯上的声音沉重如锤,凹陷出两道深深的痕迹。
“我在,我在……”他一把抓住谢无虞滚烫的手,那温度烫得惊人,他的嗓音却沙哑得几乎破碎,“我来了,主人。”
谢无虞似是被这熟悉的声音唤醒,眼皮轻轻颤动着,缓缓睁开了眼。
目光涣散,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影,却凭着本能伸出手,一把揪住了厉渊的衣领。
他力道大得惊人,指尖深深陷入布料,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,攥得死紧,不肯松开。
“别走……”他声音微弱,没有惶然,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,“别离开我的视线。”
那一瞬,厉渊听见自己心脏收缩的声音,像被铁钳狠狠绞紧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反手握住那只冰凉又滚烫的手,贴在自己脸上,任由那灼人的温度灼烧着皮肤,触感如烙铁般刺痛,他却舍不得移开。
“我不走。”他俯身,在谢无虞耳边低声应着,一字一句,如同立誓,“寸步不离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将谢无虞打横抱起,动作轻得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,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碰碎了他。
那人全程没有清醒,却在被抱起的瞬间,微微侧头,将脸埋进了厉渊的颈窝。
鼻尖蹭过他带着硝烟味的衣领,像是在确认熟悉的气息,而后便安分了些许,只是揪着厉渊衣领的手,依旧没有放松。
厉渊抱着谢无虞走进卧室,刚将人放在柔软的床上,身后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。
陈医生端着退烧药和温水跟了进来,阿九也紧随其后,想帮忙搭把手。
可他们刚靠近床边半步,厉渊骤然回头,眼神冷得淬了冰,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与占有欲,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:“滚。”
那声音低沉刺骨,像是来自地狱的警告,陈医生脚步一顿,还想再说些用药的注意事项。
厉渊的目光已经变得愈发凶狠,语气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:“听不懂人话?”
阿九连忙拉住陈医生,对着他摇了摇头,示意他先出去。
两人不敢再多说一句,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,刚带上房门,就听见里面传来厉渊冰冷到极致的声音:“谁也不准进来。”
门锁落下的瞬间,卧室里彻底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谢无虞像是终于确认了安全,眉头紧紧蹙着,脸颊烧得通红,呼吸依旧急促,却没了之前的紧绷。
他下意识地伸手,在身侧摸索着,像是在寻找什么,没摸到熟悉的触感,便不安地动了动,指尖划过床单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
厉渊连忙上前,坐在床边,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。
几乎是瞬间,谢无虞就攥住了他的手,力道不算小,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依赖,攥住后,便不再动弹,只是呼吸依旧灼热,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。
“厉渊……”他低低唤了一声,声音依旧清冷,只是多了几分无意识的黏腻,“热。”
厉渊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,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口一紧。
他拿起陈医生留下的退烧药,倒了半杯温水,先试着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谢无虞的嘴唇,示意他张口。
可谢无虞牙关紧闭,眉头皱得更紧,显然是极不舒服,不愿配合。
厉渊看着他难受的模样,眼底心疼更甚。他将水杯放在床头,倒出一粒退烧药含在嘴里,又喝了一口温水。
俯身轻轻按住谢无虞的后颈,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下颌线,像是在安抚一只警惕的兽。
感受到熟悉的触碰,谢无虞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弛了些。
厉渊趁机低头,温热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,没有多余的动作,只是舌尖轻轻撬开他紧闭的牙关。
谢无虞下意识地想抗拒,头微微偏了偏,攥着厉渊的手却没松。
厉渊放缓动作,用指腹轻轻蹭着他的脸颊。
想了很久,低声用他一直想喊,却只是藏在心底的称呼哄着:“阿虞,喝了药就不烧了。”
或许是这熟悉的声音起了作用,谢无虞不再挣扎,只是睫毛依旧不安地颤动。
厉渊将温水缓缓渡了进去,又耐心地将化开的药汁一点点喂进他喉咙里。
过程中,谢无虞无意识地吞咽着,舌尖偶尔会碰到厉渊的,带着滚烫的温度,让厉渊心口一颤。
喂完药,厉渊缓缓退开,看着他依旧蹙着的眉峰,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,动作温柔得不像话。
又拧了一条湿毛巾,敷在他的额头上,冰凉的触感让谢无虞轻轻哼了一声,眉头舒展了些许,呼吸也平稳了些。
他没有松开厉渊的手,反而攥得更紧了些,还微微用力,将厉渊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,像是想让他离自己更近一点。
厉渊顺从地往前挪了挪椅子,凑近床边,另一只手轻轻替他理了理额前黏腻的碎发。
他调低了空调温度,拉好窗帘,隔绝了外界的光线,只留下一盏柔和的夜灯,刚好照亮谢无虞的侧脸。
谢无虞的头微微偏了偏,脸颊几乎要贴上厉渊的手背,呼吸灼热地洒在他的皮肤上。
他依旧闭着眼,意识模糊,却像是本能地确认着厉渊的存在,手指偶尔会轻轻收紧,感受着掌心下温热的脉搏。
厉渊没有动,只是静静坐着,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,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,描摹着他熟悉的轮廓,一夜未眠,却甘之如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