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，厉渊的身体恢复速度惊人，左腿骨裂处的肿胀消退大半，脱臼的肩关节已能小幅活动。
裸露的手臂上，肌肉线条依旧紧实，丝毫不见久病后的羸弱，只在皮肤表面留下几道浅淡的愈合疤痕。
两天三夜，他只靠一碗冷粥维持意识。
胃部早已不再剧烈抽搐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麻木，仿佛内脏被掏尽，只剩下一具干涸的躯壳在呼吸。
舌尖泛着苦涩，口腔黏膜因脱水微微开裂，吞咽时像砂纸摩擦喉咙。
可他知道不能睡。
一旦闭眼，就会梦见拳场地下血池里的腥臭、铁链拖地的声音、还有那些看客们狂笑的脸。
低频嗡鸣在耳道深处回响，血腥味似乎仍粘附在鼻腔后端。
他在那里活了那么久，不是靠顺从，而是靠咬断对手喉咙的狠劲活着。
可现在，连这份记忆都像是被项圈电击得支离破碎。
送饭口“咔”地一声轻响，清脆得如同骨头断裂。
07猛地抬头，瞳孔骤然收缩，视野边缘泛起黑雾。
窗口缓缓打开，熟悉的白瓷碗出现在视线里，热气袅袅升起。
这次不是白粥，是肉糜粥，油星浮在表面，金黄微颤，香气浓烈到几乎能点燃饥饿的神经。
那股暖香钻进鼻腔，竟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，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，唾液不受控地积在舌根，又苦又酸。
林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，完全不像上次，而是平稳致极：“新规则生效，本次进食无需行礼。”
07盯着她模糊的影子，眼神如刀。
这话不对。
规则从来只有一个人定，也只会由那个人改。
一个保姆，怎敢擅自开口施恩？
他迟疑着，膝盖微微发抖。
两天来，每一次站立超过三十秒，项圈都会突然爆发出低频脉冲，电流像毒蛇钻进脊椎，撕裂神经。
他已经学会计算时间，学会用肘撑地缓慢移动，甚至学会在疼痛来袭前主动趴下。但这一次……真的是例外吗？
他慢慢抬起手，指尖颤抖地伸向碗沿，距离还有半寸。
就在那一瞬——“嗡！”
项圈骤然爆闪蓝光！剧痛如雷贯顶，瞬间炸开在他颈侧动脉，整条右臂当场失控抽搐，身体猛地弓起，像被钉死在刑架上。
他张嘴欲吼，却只发出嘶哑的惨嚎，整个人向前扑倒，额头重重磕在地上，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下，在眼角晕开一道猩红。
粥泼了一地，瓷碗碎裂，碎片溅落在脚边，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倒影
监控室内，谢无虞敲击控制台的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。
他微微勾起唇角，蠢狗，这么明显的试探也看不出来。
深夜，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房间恢复死寂，唯有通风口传来极轻微的气流声，像某种潜伏生物的呼吸。
泼洒的粥已被清理，地面残留着淡淡的油渍和血痕，气味混杂着腐败油脂与消毒水的刺鼻气息。
07躺在角落，四肢蜷缩成一团，嘴唇泛白，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他不敢再靠近送饭口，也不敢靠墙，那一次背部贴钢板引发的电击至今让他肌肉痉挛。
四面墙看不出缝隙，灯光恒定昏黄，温度始终偏低。
连空气都带着消毒水与金属混合的气味，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锈蚀的铁屑。
没有窗户，没有钟表，唯有头顶几个摄像头，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。
他曾试图用指甲刮擦项圈内侧，想找到开关或接缝。
结果刚划两下，一道尖锐脉冲直接击穿耳膜，眼前炸开一片血红，耳中持续鸣响如警报长鸣。
从那以后，他连碰都不敢碰它，可奇怪的是……每当意识模糊时，他的手指总会不自觉地抚上项圈。
不是挣扎，也不是试探，更像是确认，确认它还在，确认这个烙印般的东西，确实牢牢锁住了他的命。
谢无虞坐在书房主位，面前是二十四小时行为分析图谱。
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，指节分明，灯光在他冷白的侧脸投下淡淡阴影，睫毛纤长却无半分柔和，眸色深不见底。
屏幕右下角标注着一行小字：【静默模式启动时间 —— 23:07】
红线标注出07夜间三次无意识触碰项圈的动作轨迹，每次持续不超过七秒，随后便迅速收回，仿佛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。
谢无虞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。
他调出电击记录，过去四十八小时内，共触发非服从性惩罚十七次，其中六次因站立超时，九次因靠近墙体，两次因试图接触项圈本身。
数据很理想，疼痛已形成条件反射，生存本能正在取代反抗意志。
但他还不够彻底，仍保留着一丝对“自我”的执念，比如拒绝进食、比如撞击吓退林姨。
这种倔强，得一点点磨。
他起身，走到控制台前，指尖在面板轻点几下。
新的程序载入系统：静默模式已运行。取消所有预警震动，电击将完全无声无征兆发生。
同时增加姿态监测灵敏度，坐姿倾斜超过十五度也将计入违规。
在这栋宅邸最深处，有一头野兽正被饥饿、疼痛和孤独一寸寸剥去獠牙，他不怕他死，他还撑得住。
深夜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07蜷缩在角落，像一具被遗弃的残骸，他的呼吸微弱而断续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颤抖，肺叶扩张时的刺痛已减轻许多。
四肢虽仍有些僵硬，却早已恢复知觉，意识在黑暗中浮，清醒与昏迷之间，只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意志。
门锁轻响。
陈医生提着医疗箱走进来，脚步沉稳，眼神却隐含一丝不忍。
他蹲下身，熟练地打开血糖仪，指尖在07发青的手背上轻轻一捏，挤出一滴暗红的血珠。
仪器“嘀”地一声响起，屏幕上跳出数字：2.8 mmol\/L。他皱眉，低声自语：“再拖下去会低血糖休克。”
回到监控室，他将结果递到谢无虞面前，语气谨慎：“少爷，他恢复情况远超预期，外伤基本愈合，肌肉量也维持得很好，但血糖过低，建议启动强制灌食程序。若出现昏迷或抽搐，后续驯化节奏会被打乱。”
谢无虞靠在椅背，指节轻轻敲击扶手，目光仍停留在主屏幕上的07身上。
他发丝乌黑柔顺，垂落在额前，衬得眉眼愈发冷冽，鼻梁高挺，薄唇紧抿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。
那人双目紧闭，唇角干裂，额角未愈的伤口仅渗着极淡的血丝，整个人虽显疲惫，却已无此前的狼狈，骨架里仍透出一股不肯塌陷的劲儿。
“他知道极限在哪。”谢无虞声音很轻，却斩钉截铁。
“他还不到崩溃临界点，我要的是他自己跪下来吃东西，不是靠管子灌进去的废物。”
陈医生张了张嘴，终是退开一步：“明白。”
片刻后，谢无虞起身，走到通讯控制台前，按下通话键。
整个房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般的等待。
扬声器里传出他的声音，清晰、平稳，如同宣判：“你现在可以吃饱，只要你开口说一句…我是谢无虞的狗。”
话音落下，五秒、十秒……时间像凝固的沥青，缓慢流淌。
摄像头捕捉到07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，喉结艰难地滑动，仿佛在吞咽某种比屈辱更沉重的东西。
终于，他微微启唇。
没有声音，只有一口混着血沫的唾液从嘴角滑落，砸在地上，发出轻微的“啪”声，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。
谢无虞盯着屏幕，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，像是看到猎物终于挣扎到了尽头，却又不肯倒下。
他抬手松了松领口，动作慵懒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场，冷白的指尖划过脖颈，留下短暂的红痕。
他没有愤怒，反而觉得有趣。
“那就继续饿。”他松开按钮，关闭麦克风，仿佛刚才那句请求从未存在。
第四天天明前，晨光尚未破晓，房间里依旧昏黄。
送饭口“咔”地开启，白瓷碗再次出现，热粥升腾起熟悉的香气，蒸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雾，飘散如幽魂。
这一次，07动了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，膝盖一寸寸挪向房间中央。
动作虽仍迟缓，却已无此前的僵硬剧痛，左腿发力时虽还有些酸胀，却能稳稳支撑身体。
冷汗浸湿单薄衣物，黏腻地贴在背上，寒风吹过时激起一阵战栗，但他没有停下。
最终，双膝触地，双手平伸向前，头颅低垂，姿态近乎献祭。
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，这是第一次，他主动靠近食物，且以跪姿迎接，碗被接过时，手抖得几乎端不住。
他低头喝了一口，喉结缓缓滚动，像是吞下了某种远比食物更难以下咽的东西。
镜头拉近，细致记录着他每一口吞咽的频率、面部肌肉的收缩、甚至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空茫。
扬声器响起：“今天表现不错。”话音落下，天花板轻微震动，一块灰蓝色软垫缓缓降下，接着是一条折叠整齐的薄毯，它们静静悬停在半空，像一场荒诞仪式中的赐予。
07怔住，这不是奖励，是陷阱，他曾见过战败的斗犬被喂肉，然后更加疯狂撕咬同类。
那是驯服后的第一课：让你相信希望存在。他盯着那团织物，手指攥紧又松开。
最终，寒意穿透脊椎。
他伸手拽过毯子，裹在肩上。
布料柔软，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，竟有些烫皮肤，那一夜，他第一次闭眼睡去，没有梦，也没有电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