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九顿了顿,语气忽然缓了下来,带着几分无奈和不忍。
“……不过,吃了,但只吃了一碗白粥,厨房送上去的原盅炖品一口没动,说是没胃口。”
厉渊闭上眼,额角的青筋一跳,仿佛能看见那人独自坐在书房灯下,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米粒。
“现在没人敢进那间办公室了”
阿九顿了顿又继续说,“最近整个顶层走廊都像结了冰,少爷比以前更沉默了,除了必要的会议和指令,几乎不与人交流,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大半夜,灯亮到天明。”
阿九开了话闸子陆陆续续的话就多了起来,他羡慕过嫉妒过,但是最终还是想开了,厉渊对于少爷来说,就是那个不一样的。
“替我看着他。”厉渊终于开口,声音轻得近乎呢喃,像是怕惊醒什么。
“让厨房多炖点养胃的汤,盯着少爷喝完,还有……让他早点休息,别熬夜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阿九没听清,电话信号有些不好,杂音干扰着声音的传递。
厉渊又重复了一遍,每一个字都带着郑重,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听筒落回支架的瞬间,发出一声沉闷的“咔”,像一颗心落回胸腔,却又空落落的,没有着落。
阿九站在通讯室窗前,望着对面主楼那扇彻夜未熄的灯,轻轻叹了口气。
窗外雨声渐密,敲打着玻璃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,叩问着两个彼此牵挂却又不肯宣之于口的人。
他知道厉渊不会问别的,那个人眼里只有谢无虞,哪怕隔着那么远,哪怕自己正踩在刀尖上行走,心却始终悬在那盏孤灯之下。
而那盏灯的主人,正躺在顶层卧室的床上,冷汗浸透睡衣,布料紧贴后背,黏腻如蛇蜕。
他猛然惊醒,胸口剧烈起伏,呼吸急促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月牙形的红痕,疼痛感让他稍微找回了些许清醒。
“厉渊!”
谢无虞猛然睁眼,喉间干涩如砂纸摩擦,发出的声音掩盖不住的焦急。
窗外月色惨白,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,映见他苍白的脸,额头上布满了冷汗,发丝黏在皮肤上,狼狈不堪。
他又做了那个梦。
这个梦从厉渊离开后就反复出现,每次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喘不过气。
他不需要药物麻痹自己,他需要的是控制,是清醒,是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确定感。
从小到大,他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有弱点,不能被情绪左右,可偏偏,厉渊成了他最大的弱点,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他已经三天没提厉渊的名字。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起“海外任务”四个字,都会被他冷冷扫一眼,那眼神里的寒意足以让任何人闭嘴。
可每当情报组例行汇报东南亚局势时,他会忽然抬眼,声音淡淡:“说详细些。”
尤其是当某个下属提到“曼谷走私链已清除”时,他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在文件边缘轻轻一点,唇角微掀,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“……做得不错。”没人敢追问是谁做的,也没人敢揣测这句话背后的重量,只有阿九知道,那是谢无虞在为厉渊骄傲。
只有陈叔在散会后拉着阿九走到露台抽烟,他是洪兴的老人,跟着谢无虞的父亲打天下,看着谢无虞长大,眼光毒辣得很。
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顶层,吐出一口烟圈,语气带着几分感慨。
“从前太子杀人,是为了立威,让人怕他。现在……杀气藏得再深,我也看得出来,他是怕失去一个人。”
阿九吐出口烟圈,看着它在夜风中缓缓散去,他叹了口气,点点头:“太子爷这次是真的动了心,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。”
另一边,通讯室里的电话刚挂断,顶层书房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,三下,不轻不重,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婉。
谢无虞头也没抬,指尖还停留在文件上未干的墨迹旁,声音冷得像冰:“进。”
门被推开,林婉儿端着一个描金白瓷盅走了进来,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连衣裙。
妆容精致,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,只是眼底藏不住一丝算计与妥协。
“无虞哥,我听厨房说你最近胃口不好,特意让家里的厨师炖了燕窝莲子汤,养胃的,你尝尝?”
她走到书桌前,将瓷盅轻轻放在桌角,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,试图用这种温婉打动谢无虞。
可谢无虞连眼皮都没抬,目光依旧落在文件上,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:“拿出去。”
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却没放弃,伸手想掀开瓷盅的盖子,语气带着几分委屈。
“我知道你最近忙,压力大,可身体是本钱啊,这汤我特意守着炖了两个小时,你就尝一口……”
“我说,拿出去。”谢无虞终于抬起头,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,直直射向她,打断了她的话。
林婉儿的手停在半空,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,她不是没受过冷遇,可从未被人如此不给面子,而且在一个男人身上反复跌倒。
尤其是上次,她借着留字条的名义,恰好撞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暧昧又亲昵的床事,那画面像一根刺,扎得她心口发疼。
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,林婉儿该知难而退,可他没想到,对方竟然还能这么死皮赖脸地凑上来。
谢无虞看着她僵持的模样,眼底掠过一丝浓浓的厌恶,薄唇轻启,吐出的话像淬了毒:“林婉儿,你是不是犯贱?”
这这句话说得又冷又重,像一记耳光,狠狠扇在林婉儿脸上。
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嘴唇哆嗦着,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无虞。
“你……”她想反驳,却被谢无虞冰冷的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上次你亲眼看见我和厉渊上床,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,我不喜欢女人。”
谢无虞的声音没有起伏,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,“为什么还要上赶着贴过来?你的自尊就这么不值钱?”
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,林婉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。
她指着谢无虞,声音带着哭腔,却又透着一股不甘的倔强。
“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一个gay吗?要不是我父亲给我下了死命令,让我必须嫁给你,巩固家族的地位,我现在需要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吗?”
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颤抖,这些日子的隐忍和委屈在此刻彻底宣泄出来。
她从小就优秀,无论是学业还是能力,都比家里的几个哥哥强得多,可就因为她是女性,就只能被当作联姻的工具。
被推到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面前,做着连自己都不齿的事情。
谢无虞沉默了片刻,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,发出单调的声响。
他看着林婉儿泪流满面的模样,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,只有一丝淡淡的漠然,良久,才缓缓开口:“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。”
简简单单一句话,却像一道惊雷,瞬间击中了林婉儿。
她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,怔怔地看着谢无虞,眼泪还挂在脸上,却忘了擦拭。
是啊,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她那么优秀,凭什么要被家族的利益捆绑,凭什么要因为自己是女性,就只能接受被安排的人生?
谢无虞的话像一束光,照亮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和不甘。
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,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,刚才的委屈和崩溃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和决绝。
她看着谢无虞,深深吸了一口气,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:“谢谢。我知道了。”
说完,她没有再停留,也没有去管那个还放在桌角的瓷盅,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,关门的声音轻轻的,却带着一种与过去告别的决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