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婉卿在马车中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眼见日头又偏西了几分,官道上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和疏林摇曳的沙沙声,再无其他动静。
朱安与那白衣小将马扩比斗,迟迟未归,连前去观战的董平竟也一去不返。
起初,她只道是两人斗得兴起,或是那马扩难缠,朱安多费了些手脚。但时间一点点过去,一种莫名的不安渐渐在她心中蔓延开来。
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,向外望去,只见护卫的兵丁们依旧尽职地守在外围,但气氛似乎也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。
“奶公,”程婉卿轻声唤道,目光落在车旁垂手而立的程福身上,“朱都头与董都监去了许久未归,你且去看看,莫要出了什么意外。”
她这话语本是寻常吩咐,却敏锐地察觉到程福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。
程福并未立刻应声而动,反而抬起头,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,劝慰道:
“小姐多虑了。想是那狂徒有些本事,朱都头费了些功夫,或是董都监在旁掠阵,一时忘了时辰。此地荒僻,小姐千金之体,老奴还是在此护卫为要,不宜轻动。”
他言辞虽恭顺,眼神却游移不定,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与他平日里沉稳老练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程婉卿的心猛地一沉。奶公程福自她幼时便在她身边伺候,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,性情最是持重谨慎,何时曾如此失态?
联想到之前董平对朱安的嫉恨,以及今日他主动怂恿朱安出战的情形,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——董平恐怕是不怀好意!而奶公他似乎知情,甚至可能参与其中!
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,但程婉卿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惧。程福毕竟是程家老人,与她情分非比寻常,硬逼恐怕适得其反,必须恩威并施,击破其心防。
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非但没有怒色,反而浮现出一丝带着忧虑的疲惫,声音也放得更加轻柔,甚至带着几分依赖:
“奶公,你在我程家几十年,看着我长大,父亲将我这趟行程全权托付于你,便是信你忠心耿耿,能护我周全。”
程福闻言,脸上闪过一丝愧色,嘴唇嗫嚅了一下,却没能说出话来。
程婉卿话锋随即微转,语气依旧柔和,却透着一股凝重:
“如今朱都头与董都监双双未归,前方情况不明。朱都头是我的恩公,若有闪失,我于心何安?董都监亦是朝廷命官,若有差池,我等如何向父亲交代?”
她观察着程福的反应。见程福眼神躲闪,汗出得更多,她心中把握又多了几分。
紧接着,程婉卿紧紧锁住程福游离的双眼,“奶公,你自方才起便神色有异,坐立不安。告诉我,你究竟知道些什么?或者说……父亲临行前,除了明面上的嘱托,是否还交代了你别的?”
“此刻,你还要瞒我吗?”
程福浑身剧震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他想起程家多年的恩情,再想到此事若真闹大,程万里恐怕也难逃干系……他本就做贼心虚,此刻在程婉卿这软中带硬的逼问下,心理防线彻底崩溃。
“小…小姐!老奴…老奴……”
程福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,涕泪横流,再也顾不得许多,将程万里密信内容,以及自己昨夜如何寻到董平,董平如何承诺寻机除掉朱安等事,如同竹筒倒豆子般,一五一十地哭诉出来。
“……老奴也是怕朱安都头坏事,影响小姐与蔡家的联姻,影响程家前程啊!老奴…老奴只是一时糊涂,以为这是为了小姐好……”程福伏地痛哭,悔恨交加。
程婉卿听完,虽然早有猜测,但亲耳证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奶公竟存了杀心,她仍是如遭雷击,脸色煞白。
随即,她看向地上瘫软的程福,眼神复杂,既有愤怒,也有一丝不忍,最终化为决断:
“程福,你虽糊涂,但念在你尚知悔改,道出实情,暂且留你性命。待朱都头回来,再行发落!来人,看住他!”
她此刻心系朱安安危,也顾不得处置程福,只盼朱安能吉人天相,平安归来。
……
就在程婉卿强自镇定处置完程福之后不久,官道尽头终于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骑缓缓而来,马背上那挺拔的身影,正是朱安!
程婉卿心中一喜,刚要开口呼唤,目光却猛地凝固在朱安的后背——那里,赫然插着一支弩箭!箭杆兀自微微颤动,战袍已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,看得人触目惊心!
“恩公!”
程婉卿失声惊呼,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,提着裙裾便跳下马车,踉跄着奔到朱安马前,仰起脸时,已是眼圈泛红,“你……你受伤了!”
“不过是让只不开眼的‘蚊子’叮了一口,不妨事。你看,我这不好端端地回来了么?伤口都快愈合了。”
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,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,却瞒不过人。
程婉卿岂会信他这安慰之词,急得直跺脚:“都这般时候了,你还说笑!这箭……”
正说着,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,却是那白衣小将马扩赶了回来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