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扩此刻脸上已无半分傲气,看向朱安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与感激,见到程婉卿,便在马上抱拳道:“这位小姐想必是程太守千金?马扩累得朱安哥哥受伤,心中实在愧疚!”
他随即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。
“……那董平是蓄意谋杀,朱安兄乃是被迫自卫,某家可以作证!”马扩语气斩钉截铁。
此时,朱安也缓声道:“小姐,董平确系我亲手所杀。他暗施冷箭在先,欲置我于死地,朱某无奈,只得反击。”
程婉卿虽从程福口中早知大概,但亲耳听到过程,仍是后怕不已。她强压心绪,看向马扩:“恩公,马公子,那如今……”
马扩显然已成竹在胸,他朗声道:“程小姐,朱安兄,此事我已料理。
方才我已让当地保正前去报官,言明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,因私怨蓄意谋杀同郓城都头朱安,朱安被迫自卫,失手将其格杀。人证、物证俱在,案情清晰。”
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一丝自信:“家父马政,添为皇城司勾当公事(高级长官,最高级长官是皇城司提举(亲王))。这等涉及军官互戕,正该皇城司过问。
稍后官府来人,一切交由我应对便是,到时只是需要耽搁些时辰,录个口供,走个过场,绝不会让朱安哥哥有牢狱之灾。”
马扩这番话,顿时让程婉卿都松了口气。皇城司乃是天子亲军,直接对皇帝负责,权力极大,有马扩出面,董平之死确实不再是麻烦。
程婉卿心中大石落地,但眼见朱安后背箭伤血迹似有扩大,急忙道:“恩公伤势不得拖延,需立即诊治!”
她当即下令,“快!就地扎起帐篷,请随行军医过来!”
兵丁们立刻行动起来,很快在道旁空地支起一顶行军帐篷。朱安在马扩的搀扶下走入帐中。
帐内,随行的老军医早已准备好热水、剪刀、金疮药等物。他小心翼翼地剪开朱安后背的衣衫,露出那支深入皮肉的弩箭。
老军医经验丰富,先是以烧红的小刀烫过箭杆周围,消毒止血,然后对朱安道:“朱都头,忍住了,小人要取箭了。”
“来!”
正说着,老军医看准时机,猛地发力,“噗”一声将弩箭拔出,带出一溜血花!
朱安身体只是微微一颤,闷哼一声,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,脸色更白了几分。
军医迅速用烈酒冲洗伤口,敷上了金疮药,再用干净白布层层包扎妥当,这才松了口气:“都头,万幸未伤及筋骨,箭头入肉约一寸二分。只是失血不少,需好生静养些时日,切忌动武,以免伤口崩裂。”
整个过程,朱安谈笑自若,仿佛那骇人的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般。马扩在一旁看得真切,对朱安的敬佩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他自幼出身名门,见过的所谓“豪杰”不知凡几,但如朱安这般,武艺高强,义气深重的真英雄,实是平生仅见!
他激动地抱拳道:“朱安哥哥!今日之事,兄长为护我而受此创伤,此恩此情,马扩永世不忘!且兄长的武艺人品,更是令小弟心折!若蒙不弃,小弟愿与兄长义结金兰,以兄长事之!”
朱安虽虚弱,眼中却露出欣喜之色:“马兄弟少年英雄,枪法卓绝,更兼急公好义,朱某亦甚是钦佩!能与兄弟结交,是朱某的荣幸!”
两人互叙了年齿,朱安恰比马扩大了三个月。马扩当即对着朱安躬身下拜,口称:“兄长在上,请受小弟马扩一拜!”
朱安连忙虚扶:“贤弟请起!”
至此,朱安与这背景深厚的将门虎子马扩,便在这盘蛇道旁的临时军帐之中,结为了异姓兄弟。
一旁的程婉卿看着这一幕,虽心疼朱安伤势,但见他因祸得福,结交了如此强援,心中亦是百感交集,稍感宽慰。
而帐外,被看管起来的程福,听着帐内的动静,面如死灰,心中悔恨交加,知道自己此番是彻底算计落空,恐怕难逃惩处了。
……
待军医为朱安处理完伤口,又服下汤药,朱安脸色稍霁,靠在简易的行军榻上休息。
马扩已自去应付前来查问的官府中人,帐内暂时只剩下朱安与程婉卿,以及两名守在门口的亲兵。
程婉卿看着朱安苍白的脸庞,想到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又思及奶公程福的所作所为,心中五味杂陈,愧疚与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她咬了咬下唇,示意亲兵稍退远些,这才挪步上前,在榻边矮凳上坐下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
“恩公……此番遇险,皆是因我程家之事而起,婉卿……婉卿心中实在难安。”
朱安微微抬眼,目光平静地看着她,温和道:“小姐何出此言?董平包藏祸心,暗施冷箭,与小姐何干?此事莫要再提,免得徒增烦恼。”
程婉卿却摇了摇头,美眸中已泛起水光,她深吸一口气,决心不再隐瞒:“恩公有所不知,那董平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,背后实有怂恿之人。”
她顿了顿,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,“是……是我的奶公程福。”
接着,她便将自己如何察觉程福异常,如何软硬兼施逼问,以及程福如何交代奉了父亲密令,勾结董平,欲置朱安于死地等情由,原原本本,细细说与朱安知晓。
说完,她已是泪盈于睫,起身对着朱安深深一福:
“恩公屡次救我,对我程家恩重如山,不想家中老奴竟行此背主忘恩之事!婉卿驭下无方,识人不明,更是愧对恩公!
此人现已拿下,听候发落。如何处置,全凭恩公一言而决,婉卿绝无异议!”
她心中已打定主意,无论朱安要如何严惩程福,她都绝不再为其求情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