卧房的门帘被撩开,稳婆抱着裹得厚实的襁褓从里屋出来,脸上带着几分欣慰的笑意:“有财,孙婶,大喜啊!福英生了个女娃,五斤七两,哭声亮堂,壮实着呢!”
孙有财快步上前,身上的藏青马褂衬得身形挺拔。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,小心翼翼掀开襁褓一角,瞥见女儿皱巴巴的小脸,眼底闪过一丝温柔,声音带着难掩的颤音:“好,好得很……福英咋样了?没遭大罪吧?”
孙婶跟在后面,鬓边的发髻用铜簪子别着,探着脖子往襁褓里瞥了一眼,方才还带着几分期待的笑意顿时淡了,眉头悄悄蹙起,抿着唇没搭话。
进了里屋,土炕上铺着浆洗得平整的细布褥子,福英躺在上面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,带着生产后的倦意,虚弱地看向婆孙婶:“娘,您……您看看娃?”
孙婶拉过一张雕花木椅坐下,双手交叠搭在宝蓝色绣牡丹的布裙膝盖上,语气平平淡淡:“看了,娃身子骨结实,这就好。” 她顿了顿,目光在襁褓上扫过,又转向福英,“你现在年纪轻,底子好,身子恢复得快。这胎是个丫头,往后好好将养着,总能再生个带把的,给孙家续上香火。”
福英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,垂下眼睫,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,指尖轻轻攥着身下的褥子,没敢接话。孙有财站在炕边,手刚抬起来想拂开福英额前的碎发,又想起母亲的话,终究是收了回去,只讷讷地站着,眼神躲闪着,没敢接话。
“家里总不能没几个顶门立户的,”孙婶见儿子不吭声,语气更沉了些,“孙家的产业、祖宗的香火,哪样离得了男娃?你俩还年轻,这丫头先养着,等你身子养好了,赶紧再怀一个。”
福英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强忍着没掉下来。孙有财喉结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可对上母亲不容置喙的眼神,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,只低声对福英说了句:“娘说得……也在理,你好好歇着。”
孙婶站起身,从袖筒里摸出个绣着福字的红色香囊,放在炕边的描金矮柜上:“给娃的,我去灶房炖些红枣粥,晚点给你端来。”
脚步声渐渐远去,堂屋的门帘轻轻晃动。福英看着矮柜上的福字香囊,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女儿,终于忍不住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女儿柔软的襁褓上。孙有财坐在炕边的板凳上,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,半晌才讷讷地说:“别难过了,妈也是为了家里好,咱……咱以后再努力就是了。”
次日清晨,孙婶端着一碗炖得浓稠的红枣粥进来,瓷碗沿冒着袅袅热气,她把碗放在木柜上,伸手探了探福英的额头:“身子骨利索些了吧?这红枣是托人从镇上捎来的,补气血最是见效。”
福英刚给女儿换好尿布,闻言勉强笑了笑:“谢娘费心,好多了。”
“好多了就好。”孙婶坐在炕沿,目光落在襁褓里熟睡的女娃身上,语气平淡,“这丫头倒是省心,吃了睡睡了吃,就是……终究是个丫头。”她话锋一转,拿起汤匙舀了勺红枣粥,递到福英嘴边,“你多喝点,把身子养得壮壮的,才有精力怀下一胎。有财是孙家独苗,总不能让祖宗的香火断了。”
福英的动作顿了顿,避开汤匙,低声道:“妈,我刚生了没多久……”
“刚生才要好好补啊。”孙婶收回手,自己抿了口粥,又舀了一勺递过去,“二十多岁的年纪,恢复得快,隔年怀正好。你看巷口李家媳妇,二胎也是丫头,隔年就生了个小子,李家老太太把她当祖宗供着。”
福英垂着眼,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小拳头,没接话。
这时孙有财从外面进来,身上的马褂依旧笔挺。孙婶立刻道:“有财,你来得正好,劝劝你媳妇。我炖了红枣让她补身子,她还推三阻四的,哪有心思怀小子?”
孙有财眼神闪烁了一下,走到炕边,看着福英苍白的脸色,讷讷道:“福英,娘也是为了咱们好,你就多喝点吧。”
“你听听,有财都明白。”孙婶放下碗,拿起一旁的红枣桂圆汤,“这汤也得喝,都是暖身子、助孕的。我跟你说,女人家这辈子,能多生几个带把的,才算站稳了脚跟。不然将来有财续弦,受苦的还是你和这丫头。”
福英猛地抬起头,眼眶泛红:“娘,我没想过让有财续弦……”
“现在没想,将来未必。”孙婶语气硬了些,“孙家不能只有一个男丁。你要是实在身子弱,我就去请个老中医来,给你开两副调理的方子,保准让你早日怀上。”
孙有财站在一旁,想说什么,却被母亲凌厉的眼神扫了回去,终究只是叹了口气:“福英,娘也是一片苦心,你别犟了。”
福英看着丈夫懦弱的模样,又看了看怀里一无所知的女儿,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,闷得发疼。她拿起红枣粥,一勺一勺往嘴里送,味同嚼蜡,泪水却悄悄滑进了碗里。
孙婶见她肯喝了,脸色才缓和些:“这才对嘛。好好养着,等过两个月,我就去请中医来给你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