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过半,年的脚步愈发清晰可闻,空气里都仿佛漂浮着一种无形的、忙碌而期盼的粒子。城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加速键,车流更疾,行人的步履也更匆匆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年终琐事和归家情绪交织出的复杂神色。
陈远家也不例外。工作上的年终总结、项目收尾,家庭里的大扫除、年货采买,以及小宝即将到来的寒假安排,几股事务汇流在一起,让日子陡然间变得拥挤而忙碌。然而,与往年那种被deadline驱赶着的焦灼不同,今年的忙碌里,似乎沉淀下了一份来自岁月历练的从容。
这份从容,在李静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。部门的竞聘她顺利通过了,结果公布那天,她只是平静地给陈远发了条微信:“过了。”没有狂喜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。生活的重心,随之自然地转向了迎接新年。
这个周末,全家出动,进行年前的大采购。超市里人声鼎沸,货架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,红彤彤的装饰晃得人眼花。陈远推着购物车,李静拿着清单,仔细比对,小宝则像只撒欢的小鹿,在人群中穿梭,对什么都充满好奇。
“妈说家里的酱油和醋该买了,要那个老牌子的。”李静一边在调料区寻找,一边对陈远说。
“爸昨天念叨,想吃咱自己灌的香肠了,说买的总不如自己做的味道正。”陈远补充道。
这些琐碎的、关于父母口味的记忆,如今已自然而然地融入他们自己小家的采购清单里,成为了一种无需言说的习惯。
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中,陈远看着李静熟练地挑选着父母惯用的品牌,对比着商品的价格和品质,不时弯腰将沉重的米、油放入购物车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神情却专注而平和。他心中一动,忽然清晰地感受到,当年那个在父母羽翼下、对年节采买懵懂无知的女孩,如今已然成为了操持一个家、并承接着上一辈生活脉络的、沉稳的中坚力量。时光,就在这看似重复的年复一年中,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角色的转换与能力的传递。
从超市出来,车子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。他们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拐去了父母家,将采购的年货分出一部分送去。
推开父母家的门,一股熟悉的、带着阳光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。赵秀芬正在厨房里忙碌,准备着午饭,空气中飘着炖肉的浓香。陈建国则坐在客厅里,面前摆着那套许久未动的象棋,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,眉头微蹙,神情专注。
“爸,妈,我们送点年货过来。”陈远将大包小包放在玄关。
赵秀芬从厨房探出头,围着围裙,手里还拿着锅铲:“哎呀,买这么多!快进来,暖和暖和,饭马上就好。”
陈建国也抬起头,看到他们,脸上露出笑意,目光掠过那些年货,最后落在小宝兴奋的小脸上:“外面冷吧?快来喝口热水。”
午餐是极其家常的饭菜,红烧肉,炒青菜,豆腐汤,却因那炖煮了足够时间的火候和赵秀芬独特的调味,而显得格外熨帖美味。饭桌上,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过年展开。
“今年的春联,还让小宝来写?”赵秀芬笑着问。去年,刚学书法不久的小宝,自告奋勇写了几副歪歪扭扭的春联,被老人当宝贝似的贴在了门上。
“写!我今年肯定写得更好!”小宝立刻挺起小胸脯,信心满满。
陈建国呷了一口酒,慢悠悠地说:“年三十的饺子馅,我看还是老三样,白菜猪肉、韭菜鸡蛋,再弄点香菇的,你妈拌的馅,就是香。”
“嗯,就按您说的来。”李静笑着应下。
这些关于过年的、细碎到近乎程式化的讨论,在此刻听来,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繁琐,反而充满了一种安稳的、被延续着的幸福感。仿佛一年来的所有奔波、焦虑、收获与失落,最终都是为了奔赴这一顿团圆的饭,为了延续这些看似微不足道、却深入骨髓的家庭传统。
从父母家离开时,陈远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陶罐。那是赵秀芬自己做的腊八蒜,碧绿如玉,酸甜脆爽,是过年吃饺子时必不可少的佐味。
“你妈念叨好几天了,说你们爱吃,特意多做了些。”陈建国送他们到门口,叮嘱道。
抱着那罐沉甸甸的、饱含着母亲心意和时光味道的腊八蒜,走在清冷的回家路上,陈远心中感慨万千。生活,就像酿酒,需要时间的沉淀与酝酿。那些日常的陪伴,那些共同的经历,那些看似重复的、年复一年的仪式,以及在其中沉淀下来的理解、担当与默契,就是投入时光这口大缸的粮食。经过这一年的悲喜交织,起伏沉淀,他们这个家,似乎也酿出了一坛更为醇厚、更为回甘的“家酿”。
这“深酝”的滋味,不在表层的热闹,而在内里的丰厚与安稳。它让他们有能力在繁忙中不失从容,在压力下保有温情,在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际遇中,始终清晰地知道,家的方向在哪里。
窗外,夜幕低垂,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,每一盏灯下,或许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故事,酝酿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“年味”与“家酿”。
屋内,灯光温暖,刚送来的年货堆在角落,那罐腊八蒜静静地立在厨房,预示着一段忙碌而温馨的、名为“过年”的时光,即将开启。
他们的故事,就在这岁月的深酝中,变得愈发醇香,也愈发坚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