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,北方小年。天气倒是给足了面子,一连几日的阴沉被一场不大不小的北风吹散,天空露出了难得的、水洗过般的湛蓝。阳光清冽地洒下来,虽然没什么暖意,却将万物照得清晰明亮,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干爽的、属于年节前特有的利落劲儿。
陈远和李静特意请了半天假,一大清早就带着小宝来到了父母家。按照老例儿,小年是要“扫尘”的,寓意除旧布新,迎接新年。这曾经是赵秀芬一年到头极为看重的一项“大工程”,如今,这份“主理权”自然而然地交接到了陈远和李静手上。
车子驶进熟悉的院落,还没停稳,小宝就迫不及待地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扣,嘴里嚷嚷着:“爷爷!奶奶!我们来扫房子啦!”
推开家门,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、刚蒸好的年糕的甜香扑面而来。赵秀芬正从厨房端出一盘热气腾腾、点缀着红绿果脯的糯米年糕,看到他们,脸上笑开了花:“快来,趁热吃块年糕,年年高!”
陈建国则已经换上了一身旧的、洗得发白的工装,戴着报纸折的帽子,手里拿着一把新买的、绑在长竹竿上的鸡毛掸子,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“总指挥”模样。
没有多余的寒暄,一家人吃完象征性的年糕,便立刻行动起来。分工是默契的:陈建国负责“高空作业”,用鸡毛掸子清理天花板、墙角旮旯的蛛网灰尘;陈远和李静负责主要劳力,搬动家具,擦洗门窗、玻璃,清理厨房和卫生间的顽固油污;赵秀芬则负责一些轻省的活儿,比如擦拭摆设、清洗抹布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后勤保障和“技术指导”;小宝则成了最快乐的“机动人员”,时而给爷爷递个工具,时而帮奶奶洗块小手巾,时而趴在刚擦得锃亮的玻璃前,对着自己的影子做鬼脸。
一时间,平日里安静的老屋里,充满了挪动家具的摩擦声,水流的哗哗声,掸子划过空气的簌簌声,以及一家人不时响起的交谈和笑语。
“小远,左边,左边窗框上头还有一点灰!”
“静静,那个柜子底下得用湿抹布多擦两遍,灰尘厚。”
“爸,您慢点,那个灯罩我来摘。”
“奶奶,看我擦的杯子亮不亮?”
阳光透过刚刚擦拭一新的玻璃窗,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,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、细小的尘埃,它们在这片忙碌的光柱里,仿佛也成了节日气氛的一部分,欢快地跳跃着。
陈远蹬着凳子,用力擦拭着高处的玻璃,额上冒出了细汗。他偶尔停下来,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:父亲仰着头,神情专注地清理着角落,那认真的劲儿不亚于当年在车间攻克技术难关;李静挽着袖子,露出白皙的手臂,正用力擦洗着厨房的瓷砖,鼻尖上沾了一点泡沫也浑然不觉;母亲一边整理着杂物,一边温和地提醒着注意事项;儿子则像只忙碌的小蜜蜂,穿梭其间,带来无尽的生机。
他的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平实的幸福感充盈着。这“扫尘”,扫去的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灰尘,更像是一种仪式,将一年来积压在心底的疲惫、焦虑、不快,都随着这挥动的掸子和流淌的清水,一同清理出去,让整个家,连同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的心,都变得明亮、通透起来。
劳动间隙,赵秀芬会端来温热的茶水,或者切一盘清脆的苹果。大家就围着暂时挪到客厅中央的、盖着防尘布的沙发,暂时歇脚,聊几句闲天。话题无非是今年的春晚有什么期待,年夜饭的菜单还能添点什么,或者回忆一下往昔过年时的趣事。陈建国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,甚至会主动说起他小时候,跟着大人扫尘时,如何偷偷把鸡毛掸子当武器玩耍的糗事,引得小宝咯咯直笑。
忙碌了大半天,当夕阳的金辉再次洒满窗棂时,整个家已然焕然一新。窗明几净,物件归置得井井有条,连空气都变得无比清新。每个人都带着些许疲惫,但脸上都洋溢着劳动后的满足和焕然一新的轻快。
晚上,按照习俗,要祭灶,吃饺子。饺子是赵秀芬和李静下午抽空包的,白菜猪肉馅,元宝似的形状,胖嘟嘟地挤在盖帘上。煮熟的饺子端上桌,热气腾腾,蘸着陈建国捣得细碎的蒜泥和赵秀芬亲手泡的腊八醋,一口下去,满嘴生香,是十足十的、踏实熨帖的家的味道。
窗外,不知谁家性急,已经零星地响起了鞭炮声,噼啪作响,炸开在渐浓的暮色里,格外清晰。
屋内,灯光温暖,一家人围坐,吃着饺子,聊着闲话,电视里播放着喜庆的音乐,年味,就在这清扫一新的屋子里,在这寻常的饺子香气中,浓浓地弥漫开来,再也化不开了。
陈远知道,从今天起,年的序幕就正式拉开了。而他们,已经用一场齐心协力的“扫尘”,为这个即将到来的、崭新的春天,准备好了一个明亮、温暖、充满希望的起点。他们的故事,也将在这一年一度最盛大的仪式里,续写下关于团圆、关于传承、关于爱与温暖的最新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