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七章：车棚里的锈迹
赵桐权走进第三法庭时，被告席上的少年正低着头，手指抠着校服裤膝盖处的破洞。那是条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，裤脚卷了三层，露出脚踝上沾着的泥点——和“上一世”卷宗里那张照片一模一样。
“被告人李伟，16岁，你对公诉机关指控你在2024年3月至5月间，在城东中学、阳光小区等地盗窃12辆自行车的犯罪事实，是否认可？”赵桐权翻开卷宗，目光落在“犯罪工具”一栏附的照片上：一把磨得发亮的一字螺丝刀，手柄缠着旧布条，和他记忆里那把最终戳伤保安的凶器毫无二致。
少年猛地抬头，眼里闪过一丝慌乱，随即梗着脖子道：“是又怎样？那些车放车棚里都快锈烂了，没人要的！”
旁听席上一阵低语。坐在第一排的中年女人突然站起来，声音发颤：“那辆红色山地车是我女儿的！她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，就因为车座上贴了张卡通贴纸，你就把车座拆了扔在地上！”
李伟脸涨得通红，吼道：“谁让她天天骑着在我面前晃！不就是家里有钱吗？我爸妈离婚了，我妈一个月就给我三百块，我想买辆二手车练手都没钱！”
赵桐权敲了敲法槌：“肃静。李伟，你盗窃的12辆自行车中，有3辆是未上锁的新车，其中一辆还挂着未拆封的购车发票，价值2800元，这也是‘没人要的’？”
他按下遥控器，大屏幕上跳出监控截图：少年深夜钻进车棚，先用螺丝刀撬开一辆黑色变速车的锁，发现车筐里有个卡通保温杯，随手扔进了垃圾桶。“这是初三学生陈萌萌的车，她每天带着保温杯给住院的奶奶送汤，你扔掉的杯子里，还有她早上刚盛的排骨汤。”
李伟的肩膀抖了一下，却依旧嘴硬：“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汤……”
“上一世”，这孩子就是这样处处辩解，加上未成年身份，最终只判了罚金和社区服务。可半年后，他因为偷电动车被车主发现，情急之下用螺丝刀捅伤了对方，刑期一下提到了三年。赵桐权指尖划过卷宗里“监护人联系方式”一栏——母亲电话是空号，父亲地址是出租屋，早已搬离。
“你的班主任说，你以前是学校自行车队的种子选手，对吧？”赵桐权忽然话锋一转。
李伟愣了愣，眼神暗了暗：“早就不是了……我爸走后，队里换了新教练，说我家条件不好，买不起专业装备，就把我替掉了。”
“所以你就偷车？”赵桐权拿出另一份材料，“我们查到，你偷来的车，有7辆被你修好了送给废品站，换了不到两百块；但有3辆，你给换了新链条和刹车皮，放在了孤儿院门口。”
李伟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震惊：“你们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孤儿院的老师认出了你的校服，”赵桐权的声音放缓，“她说有个穿城东中学校服的少年，总在周末去帮孩子们修车，还教他们怎么保养。”
法庭里静了下来。刚才愤怒的车主们，脸色渐渐缓和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李伟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哭腔，“那辆红色山地车，我本来想修好送孤儿院的，看到车座贴纸觉得幼稚才扔的……还有陈萌萌，我知道她奶奶住院，第二天就把保温杯捡回来了，洗干净放在她们班门口了……”
“但你还是偷了。”赵桐权语气平静，“不管理由是什么，未经允许拿别人东西，就是违法。不过，你把修好的车送给孤儿院，说明你不是纯粹为了钱，对吗？”
李伟没说话，眼泪掉在了校服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赵桐权看向公诉人：“被告人系未成年人，且部分车辆用于公益，主观恶性较小。但多次盗窃，情节不算轻微。我建议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说出那个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的方案，“判处罚金五百元，缓刑六个月。附加两个条件：第一，在社区自行车修理铺做学徒，由铺主记录工时，六个月内需完成200小时服务，工钱全部赔偿给失主；第二，市体校的自行车教练愿意收你当旁听生，每周去三次，器材由学校提供，但前提是你得先把初中毕业证拿到手。”
这话一出，不仅李伟愣住了，旁听席上也一片哗然。失主里有人喊道：“这也太轻了吧！”
“轻吗？”赵桐权看向那位家长，“他偷走的车，最贵的2800元，最便宜的是辆旧款女士车，也就值几十块。但他修好的三辆车，孤儿院的孩子们用了半年，说比新的还结实。如果单纯罚款判刑，他可能还会再犯；但如果有人教他把修车的手艺用在正道上，是不是更有意义？”
他又转向李伟，举起一份文件：“这是体校教练的推荐信，他说你当年在车队时，调链条的速度比队里任何人都快。修理铺的王师傅也说了，正好缺个懂车的学徒。现在，选择权在你手里。”
李伟盯着那份文件，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：“我愿意！我再也不偷了！我一定好好学手艺，拿到毕业证！”
最终判决宣读时，李伟的手一直在抖。当听到“缓刑六个月”时，他猛地朝赵桐权深深磕了个头，额头抵着地面：“谢谢法官……我以后一定光明正大地修车，再也不碰别人的东西了！”
庭审结束后，陈萌萌的妈妈找到赵桐权，手里捧着个保温杯：“这是孩子让我送来的，说谢谢法官让她知道汤没浪费。”她顿了顿，笑了笑，“那孩子说，想请李伟周末去孤儿院教孩子们骑车呢。”
赵桐权接过保温杯，里面的排骨汤还温着。他看向窗外，李伟正跟着修理铺王师傅往门外走，少年的腰杆挺得笔直，校服裤脚的泥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，却再也不像刚才那般刺眼了。
“上一世”的螺丝刀阴影，似乎在这一刻被阳光晒化了。赵桐权轻轻拧开保温杯，热气混着肉香漫出来，像极了那些被挽救的时光——或许法官能做的，从来不是简单地定罪量刑，而是在法律的框架里，给每个走错路的人，搭一座回头的桥。
他翻开下一本卷宗，是起保健品诈骗案。“上一世”，主犯用“免费体检”骗了二十多位老人，其中一位独居老人被骗光积蓄后喝了农药。赵桐权的指尖在“犯罪嫌疑人”名字上停住，眼神沉了沉——这一次，不仅要让罪犯伏法，更要把老人们的钱追回来，一个都不能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