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台殿内的檀香渐渐淡了，只剩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跳动，将嬴政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铺着锦缎的案几上，添了几分沉郁。他沉默了许久，指尖终于从昌平君的密信上移开，目光落在扶苏身上，那眼神不再是此前对政务的审视，而是带着一种探究与疑惑，仿佛要透过扶苏的外袍，看清他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。
“扶苏，”嬴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，比寻常低了几分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，关于你三年前，那三日的奇遇——淳于越曾对朕说，自那之后，你性情大变，从前温吞好儒，如今却行事果决，满脑子都是‘水泥’‘蜂窝煤’这些新奇物件，倒像是换了个人；乌氏倮去年十二月从西域捎信回来，惊讶大秦竟在用‘阿拉伯数字’，说他的商路通到最西端的安息，也从未听过‘阿拉伯’这个国家；赵高也提过，那三日里，他派人盯着你的宫殿，未见任何人进出，你却凭空多了许多‘从未学过’的本事；还有巴寡妇清，上次回咸阳时私下对朕说，大秦没人去过印度，你却能说出‘棉花’‘印度榕’的模样，甚至知道如何种植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愈发锐利：“朕一直没问你，是觉得你做事皆为大秦，不愿戳破你或许不愿提及的隐秘。但今日，朕想问你——那三日，你究竟遇见了什么？真如你之前含糊其辞所说，是遇见了一位‘隐世高人’吗？还是……有别的缘由？”
扶苏的心猛地一沉，手心瞬间冒出冷汗——他最担心的事，还是来了。难道暴露了？要不要说实话？说我夺舍了他儿子，一个最悲剧的大秦公子？这些年他推行的改革，从阿拉伯数字到水泥，从新作物到工业苑，每一样都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，淳于越、乌氏倮等人的疑问，早该传到嬴政耳中，只是嬴政一直未曾点破。此刻被当面追问，他脑中飞速运转：暴露穿越者身份？说自己是来自两千年后，夺舍了原本的扶苏？不行，先不说嬴政会不会信，光是“夺舍”“穿越”这些词，就足以让他被当成疯子，甚至被安上“妖言惑众”的罪名——此前的种种努力，都将付诸东流。
事实已经证明，敢提穿越分分钟会被当成疯子。不行，还得编，反正我就照现实编，他们证实了我也不怕——地球是圆的、美洲有新作物、阿拉伯数字的来历，这些他们现在既没法证实也没法证伪，用一个“隐世高人”的名头，总能圆过去。
扶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垂眸沉思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语气带着几分犹豫，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玄幻的往事：“父王，并非儿臣刻意隐瞒，实在是那位高人所说之事，太过离奇，儿臣怕说出来，父王与大臣们会觉得是无稽之谈，甚至认为儿臣被‘妖言’所惑。那位高人自称‘玄微子’，并非诸子百家之人，他说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将早已在心中演练过的“说辞”缓缓道出：“玄微子说，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，并非‘天圆地方’，而是一个巨大的圆球，名叫‘地球’。这地球每天都在围绕着我们白天看见的太阳转动，所以才有了昼夜交替；而晚上看见的月亮，其实是围着地球转的，月有阴晴圆缺，便是因为地球挡住了太阳照向月亮的光。他还说，他曾乘船绕地球走了一圈，亲眼见过大海的尽头连着另一块大陆，这才证实地球是圆的。”
嬴政的眉头微微皱起，显然对“地球是圆的”这个说法难以理解，但并未打断，只是示意他继续。
“玄微子还说，在大海的对面，有一块名叫‘美洲’的大陆，那里住着的人，是殷商时期迁徙过去的后裔。那块大陆上有许多咱们大秦没有的‘超级粮食’——比如‘玉米’，一棵能结好几穗，亩产比粟米高两倍；‘土豆’和‘地瓜’，长在土里，耐旱耐贫瘠，荒年也能丰收，足够养活很多人；还有‘辣椒’，能调味，也能驱寒；‘橡胶树’，流出的汁液能做成防水的东西，以后做鞋子、做容器都能用；‘金鸡纳树’，树皮能治一种‘打摆子’的病（疟疾），咱们军中士兵在南方常染这种病，有了它就能救命。”
扶苏刻意加重了“超级粮食”“治病”这些词——他知道，对嬴政而言，能让百姓吃饱、让军队无疫病，远比“地球是圆的”更有吸引力。他接着说：“玄微子说，他曾路过东海的‘蓬莱’，并非传说中的仙山，而是一座有金矿、银山的岛屿，只是路途遥远，如今还不便前往；往南走，在越南附近的地方，有一种水稻一年能收三季，叫‘三季稻’，若是能引进大秦南方，粮食产量能翻三倍；再往南到印度，那里盛产‘棉花’，织出来的布比麻布柔软，比丝绸便宜，适合百姓穿着。”
“至于‘阿拉伯数字’，”扶苏解释道，“玄微子说，这是印度人发明的数字，后来被阿拉伯商人传到西方，所以才叫‘阿拉伯数字’——它比咱们现在用的算筹简单，计数、算账都快，所以儿臣才让人在天工阁推广。还有咱们之前发现的‘石漆’（石油），他说往西边走，有很多地方的地下都藏着这东西，不仅能烧火，还能提炼出‘煤油’，晚上点灯比蜡烛亮，以后用处大得很。”
他抬头看向嬴政，语气变得郑重：“玄微子说，他不是诸子百家的任何一家，他是‘科学家’。诸子百家多是‘解释世界’——儒家说仁义，道家说无为，法家说律法，可再怎么说，也没让百姓多收一粒粮、少受一次冻；但‘科学家’是‘改变世界’——通过研究大地、研究作物、研究器物，造出能让百姓生活更好的东西，能让军队更强大的装备，能让国家更富有的技术。儿臣这些年做的事，其实就是跟着玄微子的思路走——不说‘仁义道德’，而是实实在在造水泥修驰道、制蜂窝煤暖百姓、改良农具增收成，因为儿臣明白，与其空谈道理，不如让百姓多吃一口饱饭、少挨一次饿，来得实在。”
说到这里，扶苏躬身行了一礼，声音带着几分恳切：“儿臣还记得玄微子曾说过几句古训，让儿臣大彻大悟——‘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’，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；‘君者，舟也；庶人者，水也。水则载舟，水则覆舟’，君王若是失了民心，再强大的国家也会倾覆；‘得天下有道，得其民，斯得天下矣’，想要一统天下，先要得到百姓的拥护；‘政之所兴，在顺民心；政之所废，在逆民心’，政令能不能推行，全看是否顺应百姓的需求。儿臣做的这些事，不是为了标新立异，只是想守住民心，让大秦一统之后，再也没有战乱，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。”
殿内再次陷入寂静，只有烛火燃烧的“噼啪”声。嬴政坐在御座上，眼神复杂——他原本以为，扶苏遇见的是能让人长生的“仙人”，心中还藏着一丝“若能引见，或许能求长生”的期待；可扶苏说的“玄微子”，没有提长生，没有说仙术，只说些“地球”“美洲”“科学家”的离奇之事，还有“民为贵”的论调，这与他一直以来“君权至上”的认知，既有冲突，又有某种隐秘的契合。
他看着眼前的儿子，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——陌生的是他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概念，熟悉的是他为大秦、为百姓着想的初心。嬴政沉默了许久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，最终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疲惫，却也少了之前的探究：“你……下去休息吧。玄微子所说之事，不必再对旁人提及。”
扶苏心中松了口气，知道嬴政虽未完全相信，却也暂时放下了追问。他躬身行礼，缓步退出殿外。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，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章台宫，心中清楚——这场关于“奇遇”的追问，暂时落幕了，但他身上的“秘密”，终究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，唯有让大秦变得更强、让百姓过得更好，才能让这把剑永远不会落下。
而殿内的嬴政，依旧坐在御座上，望着烛火出神。他没有再想“长生”，也没有纠结“地球是不是圆的”，而是反复琢磨着“民为贵”“水则载舟”这几句话——或许，扶苏说的是对的，大秦要想长治久安，靠的不是君王的威严，不是军队的强大，而是百姓的拥护。这个念头，像一颗种子，悄然落在了他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