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沈清鸢指尖一颤,琴弦断口划过指腹,渗出一点血珠。她没去擦,只将断弦卷进袖中,转身走向门外。
云铮还站在原地,重剑拄地,耳上银环只剩半截,晃着。她没停步,也没回头,只说了一句:“守好这里。”
她出了院门,夜风扑面,衣袖翻飞。刀谱在怀中贴着胸口,沉甸甸的。谢无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,而萧雪衣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——“穿黑袍戴青铜面具的男人”。
墨九。
她脚步加快,穿过三条街巷,直奔城北的机关城。谢家祖地,禁地重重,外人不得擅入。可她知道谢无涯一定会去那里。他要找的东西,只能在七情阵里看见。
机关城高墙耸立,铁门半开,像是被人强行撞过。门轴扭曲,地上有拖痕,一直延伸进深处。她沿着痕迹走,脚下是青石板,缝隙里长出暗红色的苔藓,踩上去有些滑。
通道尽头是阵眼所在。七根铜柱围成一圈,中央立着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。此刻阵法已启动,空气中有种闷压感,像是呼吸都变得吃力。
谢无涯就在阵中。
他背对入口,墨玉箫横在胸前,双手紧握,身体微微发抖。他的影子被阵光拉得很长,投在墙上,却不像一个人,倒像是分裂成了好几个,彼此拉扯、撕咬。
沈清鸢站定,取出怀中的刀谱。
纸页泛黄,边缘残缺,最后一页画着一把刀的形状,旁边写着一行小字:“以情入刀,破执为刃。”
她没犹豫,抬手将刀谱掷出。
纸张在空中展开,飘向谢无涯。他猛地回头,眼神浑浊,瞳孔收缩如针尖。他一把抓住刀谱,低头扫了一眼,突然冷笑起来。
“你也信这个?”
话音未落,他挥起残箫,狠狠劈向阵眼石碑。
轰的一声,铜柱震颤,镜面炸裂。阵中光影扭曲,浮现出一间昏暗的房间。一个女人躺在床榻上,脸色发青,嘴唇乌紫,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。
那是谢无涯的母亲。
画面里,她抬起手,将玉佩塞进年幼的谢无涯手中,声音微弱:“去找沈家……只有他们……能护你……”
谢无涯站在原地,手指抠进掌心。
画面骤变。
无数人影涌来,跪在他面前。有人高呼“真命天子”,有人哭喊“复辟正统”,也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“你不配活着”。声音越来越响,像潮水一样灌进耳朵。
他抱住头,膝盖弯曲,几乎要跪下。
沈清鸢十指疾拨,琴音响起。
《安魂》曲从她指下流出,音波扩散,如网般罩住整个阵眼。她闭目凝神,共鸣术悄然发动,顺着音律探入谢无涯的情绪之中。
她看见了。
不是仇恨,不是愤怒,而是深不见底的执念。一个声音反复回荡,盖过所有杂音——
“我要复辟……”
那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她的意识。她心头一紧,指下音律不变,却加重了几分力度。琴音转柔,转缓,开始梳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。
阵法开始崩塌。
铜柱一根根断裂,镜面全部碎裂,地面裂开细缝,冒出灰白色的雾气。谢无涯单膝跪地,口中溢出黑血,滴在石碑上,发出轻微的嘶响。
他手中的墨玉箫咔的一声,从中折断。
又是一声脆响,再断一截。
第三声响起时,整支箫碎成三段,散落在地。
沈清鸢收住琴音,缓步上前。她伸手扶住谢无涯的肩膀,触到一片湿冷。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,肩头微微抽动。
“你找到了沈家。”她开口,声音很轻,“可你要的,真是江山吗?”
谢无涯抬起头。
他的脸苍白如纸,眼角有血丝蔓延,眼神空茫,却又藏着一丝挣扎。他看着她,嘴唇动了动,却没有说话。
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,像是蜂群振翅,又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。月圆将近,毒阵试运行已经开始。空气里的甜腥味更浓了,混着一股焦糊的气息。
沈清鸢没松手。
她另一只手仍搭在琴上,指尖微微发麻。刚才那一曲耗了不少心力,但她不能停。谢无涯的状态不对,只要她一撤离,那些声音就会重新回来。
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?”她继续问,“你母亲为什么让你来找沈家?”
谢无涯喉咙滚动了一下,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:“她说……沈家老祖宗懂‘心弦谱’……能封住血脉……不然……我会疯。”
沈清鸢眉头一跳。
封住血脉?
她想起萧雪衣说的话——“你是被换过的那个孩子”。还有云铮臂上的胎记,和萧雪衣的一模一样。
这些人,都被选中了。
而谢无涯,也是其中之一。
他不是单纯想复辟。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那股力量,怕变成另一个被执念吞噬的怪物。所以他才一次次靠近她,听她弹琴,让琴音压制内心的躁动。
他需要她。
不只是盟友,而是锚点。
沈清鸢的手慢慢收紧了些。
“你现在安全了。”她说,“阵破了。”
谢无涯喘了口气,身体晃了一下,靠在她肩上。他的呼吸很乱,带着血腥味。墨玉箫的碎片沾着血,散落在脚边。
外面的嗡鸣声越来越近。
她知道不能再留。
可就在这时,谢无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她一怔。
他抬头看她,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迷茫,也不是痛苦,而是一种近乎清醒的决绝。
“我不需要安全。”他说,“我需要那个位置。”
沈清鸢没动。
她看着他,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火光。
他知道她在想什么,所以提前说了下去:“我知道你在怕什么。怕我失控,怕我伤你。可你不明白,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,会有更多人死。云容不会停,五世家也不会停。只有我坐上那个位置,才能改。”
他松开手,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。
他的左肩还在流血,染红了半边衣料。他低头看了一眼墨玉箫的残片,弯腰捡起最长的那一截,握在手中。
“你帮过我一次。”他说,“现在轮到我告诉你真相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。
他盯着她,一字一句地说:“你母亲当年去刻碑,是因为她发现了‘天机卷’的秘密。那卷书不是武功秘籍,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名录。上面写着谁该活,谁该死。而你的名字……不在上面。”
沈清鸢的手指猛地扣住琴弦。
她没说话。
谢无涯说完这句,转身走向阵外。他的脚步不稳,但走得坚决。走到门口时,他停下,背对着她。
“如果你想查下去,就来谢家密库。”他说,“钥匙在我房中第三个抽屉,用血就能打开。”
说完,他走了出去。
高台之上只剩沈清鸢一人。
她站在原地,手还搭在琴上,指尖冰凉。远处的嗡鸣声越来越响,像是某种倒计时。
她低头看向脚边。
墨玉箫的碎片中,有一片边缘锋利,映着微弱的光。
她蹲下身,将那片残片拾起,放进袖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