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残月的光,扫过石台。沈清鸢指尖还搭在琴弦上,指腹那滴血终于落下,砸在琴面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谢无涯站在她身前半步,背对着她,肩线绷得很紧。他手里握着半截断箫,另一只手垂在身侧,掌心的并蒂莲已经被揉得发脆。
两人谁都没动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脚步声,整齐划一,像铁靴踩在冻土上。地面微震,沈清鸢立刻察觉到杀意逼近。她没抬头,只将左手三指轻轻压在琴弦上,共鸣术悄然展开。
来的人不是外敌。
这股杀意里混着挣扎、悔恨,还有一丝扭曲的执念——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出来的疯狂。
台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一个身影出现在阁前高处。他披着玄甲,右臂空荡,只剩一只铁钩挂在肩头。灰白的头发被风吹乱,脸上刻着深纹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“涯儿。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如磨刀,“杀沈氏女,得天机卷,复辟前朝!”
谢无涯猛地转身,断箫直指那人咽喉:“你还有脸叫我?当年你亲手杀了我娘,现在又来逼我杀人?”
沈清鸢站起身,琴横在身前。她看着那个男人,知道这就是谢父。谢无涯从没提过他的模样,但此刻她明白,眼前之人正是谢家旧主,也是谢无涯心中最深的痛。
谢父盯着儿子,铁钩缓缓抬起:“你不明白。这是命!沈家窃据天机卷百年,前朝血脉断绝,我们才是正统!只要你动手,谢家就能重掌天下!”
谢无涯冷笑:“你说我娘是病死的。可我在她坟前守了三天,她的指甲是黑的,唇缝有血沫。那是毒,是你下的。”
谢父喉头一颤,没否认。
谢无涯一步踏出,掌风已起,直扑谢父天灵盖。他眼中再无犹豫,只有恨意翻涌。
沈清鸢左手疾拨,琴音骤响。
《忏悔》曲的第一个音撞进空气,像一根针扎进人心。谢无涯的动作顿了一下,掌势偏了寸许,擦着谢父耳侧掠过,打碎了一片瓦。
“他是你父亲。”沈清鸢声音很轻,却清晰。
“他也配?”谢无涯回头,眼底赤红,“他连我娘最后一句话都没听完!”
沈清鸢没答。她十指齐动,整首《忏悔》倾泻而出。这不是试探,也不是引导,而是直接刺入记忆深处的音波。
谢父原本挺直的背脊忽然一弯,双膝重重砸在地上。他抱住头,发出一声嘶吼,铁钩深深嵌入青砖。
“我错了……我不该信云容……”他喃喃着,眼泪顺着皱纹流下,“她说只要我帮她,就能保住你……她说你要是不听话,当场就会死……”
沈清鸢手指不停,音浪持续渗入。
画面在她脑中浮现——一间密室,烛火昏暗。年轻的谢父站在床边,手里端着一杯酒。床上的女人闭着眼,脸色青灰。云容站在角落,声音温柔:“喝下去,她就不痛了。你不做,死的就是你们两个。”
谢父跪了下来,把酒灌进妻子嘴里。
女人睁开眼,最后看了他一眼,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。
沈清鸢收了一分力,让这段记忆也传入谢无涯的感知。
谢无涯僵在原地,掌风散了。他盯着父亲佝偻的背,声音发哑:“所以……你不是为了权,是为了保我?”
谢父抬起头,满脸泪水:“我是爹啊……我能怎么办?她拿你威胁我……我只能照做……”
沈清鸢轻声道:“所以他不是凶手,是被逼的。”
谢无涯没说话。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断箫,箫身映着残月,冷光割开夜色。
四周的死士仍围在阶下,没人上前,也没人退。他们看着家主跪地痛哭,眼神里全是震动。
沈清鸢慢慢合上琴匣,指尖有些抖。她用了太多共鸣术,耳际已经渗出血丝,顺着脖颈滑下来。
她走到谢无涯身边,低声说:“他信云容,是因为她给了他一个梦。可这个梦,毁了他的妻,也差点毁了他的子。”
谢无涯终于动了。他走上前,从地上捡起那半截墨玉箫,冷冷看着谢父:“你走吧。谢家,不需要你的‘复辟’。”
谢父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两名死士迟疑着上前,扶起他。他踉跄了一下,铁钩在青砖上划出一道长痕。
其他人缓缓后退,脚步杂乱,再没有刚才的气势。
风更大了,卷起落叶和灰烬。石台上只剩断箫的影子,斜斜地落在血迹旁。
沈清鸢靠着琴匣坐下,喘了口气。她太累了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谢无涯站在原地,没回头。他握着断箫,指节泛白。
“她早就计划好了。”他忽然开口,“云容。她不只是要天机卷,她要把所有人的执念都变成她的刀。”
沈清鸢点头:“谢家、裴家、云家……她用他们的恨,推着他们往前走。”
谢无涯转过身,看着她:“那你呢?你有没有执念?”
沈清鸢抬头看他。
“你母亲的事,你真的放下了吗?”
沈清鸢没回答。她只是伸手,将琴尾的律管重新系回腰间。
谢无涯盯着她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下,笑得很淡。
“我知道你在怕什么。”他说,“我怕有一天,你也变成她。”
沈清鸢手指一顿。
谢无涯走近一步,蹲下来,与她平视:“可你不是。你用琴音拦我,不是为了控制我,是为了让我看清。”
他伸出手,轻轻碰了下她耳际的血痕。
“你流血了。”他说。
沈清鸢抬手抹去,指尖沾着红。
谢无涯收回手,站起身,望向远处山影。
“我娘临死前,说过一句话。”他声音很低,“她说,别让仇恨把你变成另一个恶人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背影。
谢无涯握紧断箫,指节咔响。
“我一直没懂。现在好像懂了。”